第7章 釀新酒(1 / 3)

第七章釀新酒

早稻入穀倉之後,大家的神情都輕鬆不少,一家子一年的口嚼是不愁了;公餘糧也可以交掉,下半年不用背負這麼個負擔了。這天早晨,村裏來了一個駝背的老頭。老頭姓程,是隔壁程獅村的釀酒師,一輩子走村串巷,釀酒為生。程老頭六十多歲了,幾乎是九十度傴僂著背,精瘦精瘦的,滿頭白發,精神卻是很好。程老頭擔著扁擔挑著兩隻大木桶,從大金公路,經過打穀場,進到村莊,邊走邊叫喊:“釀酒咯!釀酒咯!”早晨的陽光給他佝僂的身軀披上了一層帶著露珠的清輝。程老頭以極富韻味的大冶方言吆喝著,拖著長長的尾音,如同民謠一般樸素而又綿長。聽到吆喝聲,村裏的漢子們三三兩兩地從家裏走出來了,圍著程老頭說話。

雖然大冶勁牌公司最負盛名的是保健酒,可是大冶本地居民最愛的還是小曲清香型純穀酒,入口清冽香醇,酒勁綿長。江旦村的莊稼漢們每餐都要喝上那麼幾盅酒,一天幹活才有勁道。農家生活貧苦,糧油都是自己種,喜歡喝的白酒也是當地的簡易酒作坊釀造。大冶嗜酒成風,家家戶戶平時都藏著那麼幾大壇酒;招待客人,自酌自飲,純穀酒都是佳品。早晚稻新米入倉後,程老頭就會出門四處為人釀酒;他手藝純熟,釀出的純穀酒自有一番風味,因此在本地大受歡迎。

等村裏的莊稼漢們差不多聚齊,程老頭就從衣兜裏拿出一個皺巴巴的小本子和一隻破舊的圓珠筆。需要釀酒的人家報上姓名和釀酒的斤數,程老頭非常認真的一筆筆記下來。一個村子釀酒的斤數多的話,他就準備搭灶釀酒了;如果一個村子釀酒斤數少,他會考慮兩個村莊合搭一個灶。村民大多手頭緊,沒有什麼閑錢,因此程老頭也不向村民們要錢。再者,釀酒用的糧食是村民自家出的,所以程老頭會視各家釀酒數量要一些稻穀,作為釀酒的酬勞。這酬勞也是有一定定數的,隻是作者離家已久,記憶模糊,故不記載了。

程老頭在村頭水井旁邊選了一塊平整的空地。他絲毫不急躁,慢悠悠地從村裏和山上拾來一些破磚頭和石頭,自己又活了一灘泥巴,從江旦村村裏借來一把砌灰刀,就開始搭火灶。因這釀酒的灶是臨時的,所以即使搭得粗糙一些也沒有關係,因此程老頭也沒有什麼顧慮,一個人慢慢地砌著。中午的時候,他的一個嫁到江旦村的遠房侄女給他端了一大碗飯菜,他坐在水井旁邊的石凳上香噴噴地吃了。

下午兩點多鍾的時候,火灶搭好了,火灶上用泥巴安裝了一個大蒸鍋,鋁材質,一人高,圓柱形。根據自家釀酒的斤數,莊稼漢們把早稻用蛇皮袋裝了,寫上名字,放到水井邊的女兒牆邊。不多久,靠著女兒牆邊,就排了長長的一隊裝滿了新稻的蛇皮袋。水井旁邊四周都種植著高大的洋槐樹和桑葚樹,亭亭如蓋,投下一大片陰涼。莊稼漢們送來稻穀後沒有離去,大概是農閑時節,漢子們又對酒格外地上心,大家就三三兩兩圍著程老頭說閑話,看著他幹活。遇到程老頭拎提不動的時候,漢子們都會上前搭把手。

程老頭根據各家要釀酒的斤數,用升子從各家袋子裏舀出所需的稻米升數到自己挑來的大木桶裏麵,用井水浸泡著。浸泡了約摸一個小時,程老頭開始用鋁瓢把稻穀舀到火灶上的鋁鍋裏;他自然是夠不著的鋁鍋的,早有人從家裏拿來一條寬板凳,他就站在板凳上,指揮閑漢們舀好稻穀遞給他。看熱鬧的莊稼漢們這時派上用場了,大家拿著小孩遞過來的家裏的喝水瓢,賣力地幫程老頭舀浸泡好了的稻穀。

待稻穀都舀到鋁鍋裏,程老頭就在火灶裏搭柴生火。柴火也是他在附近的金山林砍來的灌木。拇指粗的木棍,極易點燃,火苗也旺。程老頭把自己的草帽墊在地上,坐在上麵;一麵照顧火灶,一麵拿著破蒲扇扇風。即使如此,豆大的汗珠還是沿著臉龐和脖子流淌。圍觀的莊稼漢們倒還好,坐在水井邊緣,又有濃蔭,涼絲絲的山風伴著深井的涼氣,還是挺舒爽宜人的。從蒸鍋到出酒,中間還有好幾道複雜的工序,講究火候,半分也著急不得。於是,在這個炎炎的午後,在這片濃蔭之中,莊稼漢們就陪著程老頭侃侃而談。一碗井水,幾縷清風,天南地北的奇聞異事,莊稼活計,都在這小小的一方井邊鋪展開來。村野粗獷的言語,也別具一番風味。江盼素來喜歡聽這些天南地北的話,便用手托著腮幫子,支起了耳朵聽。那個年代,雖然鄉村已經通了電,可是家裏買電視的人家微乎其微;村民們農閑時最大的樂趣也就是聚在一起聊天打牌了。

大家聊著天,時不時地舀起一碗井水喝,時光就這樣飛悠而過。但這卻並不是一個平靜的下午。太陽西斜,大概三點多的樣子,一輛三菱商務車從大金公路駛進了村莊。聚在水井邊的村民們看到從村口打穀場旁小樹林裏駛出的車後,都吸了一口涼氣,各自奔跑回家了;好多漢子連拖鞋都來不及穿,打著赤腳就跑了。一時間,頗為熱鬧的水井邊就隻剩下程老頭一個了。他倒是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仍然慢悠悠地向灶裏扔柴火,心定神閑。不多時,在三菱商務車在曬場停穩之前,村裏裏的孩子們,連同幾個婦女----懷了孕的秋芳也在裏麵----就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各家各戶的後麵溜出來,聚集在村後,一起上老虎頭躲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