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玉標早早地來到了火車站,見到西裝革履的李文化,第一句話就是:“你怎麼這麼年輕啊?”
聽慣了恭維話的李文化,又恭維起趙玉標來:“你老哥今年五十四歲了吧?看起來比我年輕多了。我比你小四歲,年輕個屁呀!”
趙玉標搓了一把黝黑的臉膛說:“真是啊,你都二十年沒回來了。再不回老家來,我們以後都老得不像樣了。”
李文化歎了一口氣:“是啊,是啊,鄉音未改鬢毛衰啊!”
趙玉標問他:“這次你回老家來主要想見誰,告訴我一聲,我來聯絡?”
李文化壓低嗓門,對他說:“我想見娟子。”
趙玉標良久沒有說話,“吭吭”咳了兩聲。
“她還在縣城嗎?”
“在。”
“她又結婚了嗎?”
“還結什麼呀?生活對她真不公平!”
“我該怎麼幫她呢?”
“不知道。”
李文化仰靠在車子裏,腦子裏一片混亂,他不知道自己必須見到娟子的原因,不知道該怎麼幫助她。娟子需要他的幫助嗎?
當趙玉標費盡周折,終於打聽到娟子的手機號碼時,他有些喜出望外。在電話裏趙玉標說:“娟子,我是標哥。有個老朋友從北京回來了,二十年沒見了吧,想見見你。”
對方在聽筒裏久久沉默著,坐在一旁的李文化靜靜地聽著,幾乎是屏住了呼吸,等待著那個熟悉的聲音。
“喂,娟子,聽得見我說話嗎?”
“標哥,聽得見。”
“你想見他嗎?”
李文化急忙把標哥的電話奪了過來,對著話筒喊:“娟子,我是文化,我回來了!你來吧。”
對方掛斷了電話。
趙玉標很無奈地望著李文化:“算了吧,別人不想見你,也就不要打擾她了。”
“我已經打擾她了。”
此時此刻,李文化十分懊悔自己不該打這個電話,不該再去打擾曾經傷害過的這個善良的女人。
二十分鍾後,趙玉標的電話響了,是娟子打來的。電話那頭沒有傷心痛哭和哽咽,沒有李文化想象中的埋怨和拒絕,而是她清脆溫柔的問話:
“標哥,剛才不好意思,我屋裏信號不好,是文化哥回來了嗎?”
李文化把標哥的手機抓了過來,激動地說:“娟子,我是李文化!”
“文化哥,你好!你終於回來了。”
“我們見個麵吧。”
“什麼時候啊?”
“明天上午吧,在市博物館。”
“到博物館幹什麼?我也不懂古董。”
“不是,我愛人的畫展明天上午在那裏舉行。你來吧。”
“好,好,我一定去!”
像任何事情沒有發生一樣,趙玉標笑了,說:“滿意了吧?娟子能答應明天上午去,我真沒想到。說明人家心裏也有你呀。”
李文化問:“標哥,我該為她做點什麼呢?”
趙玉標道:“不知道。”
第二天上午,娟子沒有出現在博物館,忙前忙後的李文化一直沒見著娟子的身影,多次催促標哥給她打電話。標哥應承著,一個電話也沒打。
走出博物館的大門,李文化一眼看到了不遠處的娟子。
他走了過去,上下打量著美麗如初的娟子。他感到眼前的娟子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樣,眼睛裏依然清純得讓人心動,微笑著的嘴唇依然蕩漾著純樸的漣漪。
“你怎麼還這麼漂亮呢?”李文化脫口而出。
“老了,老得不成樣子了。”娟子看著他的眼睛,立刻又移向了別處。
李文化不想問及她的家事,他喊來了站在遠處的畫家妻子,介紹道:“這是娟子。”
恍然大悟的妻子連連說:“真好,真漂亮。走吧,我們一起吃飯去。”
娟子連連擺手說:“謝了,謝了。見見你們就行了。”
畫家對丈夫說:“你不是有一件禮物要送給娟子嗎?拿出來!”
李文化慌忙拉開他的手提包,說:“對,送一幅我愛人的畫給你,上麵有我的書法。”
一幅碩大的水墨畫,李文化展開了讓娟子看。題款的有四個字,娟子突然間印在了腦海:另起一行。
李文化當著他妻子的麵,對娟子說:“娟子,我現在經濟狀況比較好。別為錢發愁,你需要多少我給你多少,好嗎?”
娟子看了一眼畫家,笑了笑說:“謝謝你,俺用不著。有你這四個字就夠了。‘另起一行’這四個字對我很實用。”
說完,娟子疊起畫,微笑著緩緩離去。
跑藥
1
八月的淮北農村,天氣燥熱得讓人心煩。
貼在樹皮上的花翅膀“麥臉”唧唧唧地不喘氣地叫著,樹梢上的“麻格了子”(知了)知知知地連成一片空叫著,樹葉子間隱蔽著的“浮豆”拖著慢條斯理的長腔,浮——豆浮——豆浮——豆地有節奏地咯嗒著。沒有一絲風,天上沒有一絲雲。
賈昆侖扇著手中的扇子,躺在自家院子裏的馬紮子床上,被四周此起彼伏的蟲鳴聲吵得沒有了半點睡意。他忽隆坐起來,脫掉早已濕透了的背心,搭在床沿上,對屋裏喊著:“小孩他娘,你給我端碗白湯來。”
被喊作“小孩他娘”的妻子劉英在灶屋裏應承著說:“日他小姐,你還怪洋物(挑剔)咧,現成的茶水你不喝,非喝雞巴白湯。”
賈昆侖說:“大鍋裏還有沒有白湯?”
劉英從灶屋裏走了出來,一邊解著係在腰間的圍裙,一邊笑著說:“日呆哩,你還怪巧哩,再晚一會兒我就把白湯舀到惡水(汙水)盆裏去了,你喝吊煙你喝,哈哈哈……”
賈昆侖望見劉英熱得渾身濕透了,也哈哈哈地笑個不止,正要將手中的扇子遞給她時,她一折身又回廚房去了。
過了一會,劉英端著一大白瓷碗白湯,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說:“這不,喝吧。”
賈昆侖急忙去穿床下邊的鞋子,雙手把白瓷碗接了過來。
劉英笑著說:“日他小姐,你還怪講究哩,回到家還‘周吳鄭王’哩,這又不是在鎮上,你咋不穿你的鞋塔拉子(拖鞋)呢?”
賈昆侖沒有回答她的話,咕嘟咕嘟一個勁地喝白湯。
淮北鄉村的早飯叫做“清起來飯”,中午飯叫做“晌午飯”,晚飯叫做“喝茶”。今天的晌午飯,賈昆侖一家吃的是涼麵條子。麵條煮好後,從開水鍋裏撈出來倒在冷水盆裏,再撈出來拌一些蒜泥、香油、醋、辣椒等佐料,上麵加些韭菜炒雞蛋或者肉絲炒茄子,就是一日三餐中最具誘惑力的涼麵條子了。煮麵的開水,就是甜絲絲的白湯。
一般的農戶人家,大多是天熱時家裏來了貴客才吃一頓涼麵條子。而賈昆侖不同,他是村子裏唯一的一戶吃商品糧的國家幹部,是鎮司法所的幹部,是方圓幾十裏村莊都響當當的體麵人物。
三十歲的賈昆侖,早年畢業於穎州師範學院,讀書時因為家裏窮,沒能找上城裏媳婦,畢業後和鄰村的姑娘劉英結了婚。
劉英不識字,可身材健壯,又勤快能幹,所以賈昆侖雖有遺憾,可在村人的眼裏,一個幹農活有土地有糧食吃的女人,配一個有文化有本事吃皇糧的國家幹部,才是最有福氣最“出膽”(舒坦)的家庭。這種“一頭沉”的婚姻在城市人眼裏是不屑一顧的。每次賈昆侖在縣裏或者區裏開會,一些朋友或同學問到他愛人在哪裏工作時,他總是支支吾吾。有時候回答是“沒工作”,有時候回答是“在農村”,還有時幹脆用一句土得掉渣的話說:“打歐腿(牛腿)”。意思是老婆在家打理耕牛種地。說完這些,他總是為自己幽默的回答哈哈大笑一番。的確,他從內心羨慕那些雙方都有工作的夫妻,可是自己沒那個命。為此,他歎息過,遺憾過,掙紮過,剛結婚那兩年也鬧過離婚,可是最終沒能如願。隨著歲月的流逝,他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
說起來,賈昆侖算是個有本事的人。
師範畢業的同學大都去了學校做老師,可賈昆侖隻教了一年半的書,就調到了鎮司法所。雖然工資還從鎮財政所領取,但他不再是教書匠,而是一名穿著製服的司法幹警。
鎮司法所吃商品糧的隻有三個人。所長,又叫司法員;副所長,叫做司法助理員;還有一名剛分來的女大學生李穎。賈昆侖是副所長。
全區六個鄉鎮,作為區司法助理員的他,整天忙著下鄉,指導鄉法律服務所開展普法宣傳。調解民事糾紛是一件煩瑣而費神的工作,勸了這頭勸那頭,說了這家說那家,“化幹戈為玉帛”是他的工作宗旨。
司法員老王在調處民事糾紛方麵很有經驗。他耐得住性子,哪怕當事人脾氣再大,發再大的火,他都耐心聽完當事人的訴說,然後慢條斯理地以理服人,以法服人。
賈昆侖十分謙虛,尊稱他為老師。
總結普法材料,書寫調解協議書,代理當事人的訴狀等這類文字活兒,都由賈昆侖一人負責。王司法隻“動口不動手”。
賈昆侖殫精竭慮地忘我工作著。他一天到晚都在這些事務中周而複始地忙碌著。
他的家離區司法所隻有七華裏,騎自行車最多十五分鍾的時間。每逢星期六下午,賈昆侖大多數情況下,會騎著自行車回家幫妻子幹些農活。
進了村口,他不再騎車,而是推著自行車和村人們打招呼。容易滿足的村人們見他沒有官架子,也都十分友好地跟他拉家常,有的還委托他在鎮上買幾袋便宜化肥農藥,他都一一答應。在工作上,賈昆侖不僅是一位熱心腸的年輕法律工作者,而且在方圓的村莊裏,還是一位很有人緣的好村民。老百姓都這麼擁戴他、讚揚他,讓他感到了幸福,心頭時常湧來一種說不出的成就感。
今天從區司法所回來,他割了二斤肉,又買了一把芹菜,專門讓妻子為他做涼麵條子,既改善全家的夥食,又讓自己安安穩穩地在家裏睡個午覺。
喝完白湯,他剛要倒下,右眼皮一個勁地跳個不止。他將右眼閉上一會兒,睜開時還是跳個不止。他看見劉英正在豬圈門口喂豬,就大聲喊她:
“小孩他娘,你過來看看,今個兒我這眼皮咋不使閑地跳呢?”
劉英走了過來,定睛看清他的眼皮兒一直在跳時,咯咯地笑了起來。
“你笑啥家夥?”他問。
“日他小姐,眼皮跳,有人叫,能不是你那相好的破屁股女人想你咧?你瞧瞧,才回來屁恁大一會兒,眼皮就跳,等會兒,兩腿說不定還合搭(顫抖)哩。”她的笑罵,讓賈昆侖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賈昆侖收斂了笑容,突然間真的想起了他的“相好”陶斯妹。
陶斯妹是區廣播站播音員,二十五六歲。一年前,從縣廣播站調過來。中等身材,皮膚白皙,不是太長的頭發時常被一條白色的絲巾束在腦後,眉宇間流動著機靈和清秀。賈昆侖每次去廣播站做法律宣傳,陶斯妹都十分熱情地為他泡上一杯熱茶,端到他麵前,然後調試麥克風和音量。陶斯妹默默地用眼神示意他開始。於是,各個村莊的大喇叭裏,便響起賈昆侖宣傳法律的清亮嗓門。
陶斯妹就住在廣播站的院子裏,和賈昆侖的辦公室相隔不遠。每次陶斯妹到播音室或走出院子,總是情不自禁地望一眼賈昆侖的辦公室。她輕輕的一個微笑能讓賈昆侖回味半天。
在這個小鎮上,陶斯妹算得上一個出眾的美女了。
這個禮拜六,陶斯妹沒有回縣城,因為重感冒,在區衛生院裏輸液呢。
想到這些,賈昆侖再沒了困意。四周的蟬鳴鳥叫仿佛沒有聽見似的,他一口接一口地抽煙。
妻子見他心事重重,也不敢隨便地說話了。她從豬圈後揪了一把薄荷葉,搓揉著葉子,對他說:
“這薄荷葉涼性大,貼你的眼皮上,涼乎哩,可得勁了,一會兒就不跳了。”
“弄那家夥能管啥用?”賈昆侖盯著她手中被搓成冒油的黛黑色的薄荷葉,半信半疑。
“日他小姐,管不管用你試試怕啥家什?”妻子說著,對著兩片撫平了的薄荷葉“呸呸”兩聲,吐了兩口唾沫,一下按在了他兩邊的眼皮上。
賈昆侖像戴了墨鏡似的愣了一會兒。
他想去區衛生院看望陶斯妹。
賈昆侖穿上背心,紮在腰裏,又穿上白色“的確良”短袖,去了趟茅房。
妻子見他大熱天穿得整整齊齊,就跟著到了茅房。
“我得去鎮上一趟,晚上不回來喝茶了。”賈昆侖一麵跟妻子說話,一麵在嘩啦啦地辦自己的事。
劉英不解地問:“有啥事咹?才回來多大一吊會兒,像猴烤住腚溝子的一樣,弄啥去咹?”
“去辦公室寫材料。”賈昆侖說著,來到堂屋裏推自行車。
快出院子時,妻子慌裏慌張地跑出來說:“把這草帽子戴上,外邊太陽毒得很。”
賈昆侖感激地嗯了一聲,望了一眼草帽子上的“為四化而奮鬥”幾個紅字,騎上了自行車。
2
鄉間的砂礓公路坑坑凹凹的,不到三裏五裏,就會有一個很寬很深的水溝隔斷了公路。賈昆侖不得不停下自行車,卷起褲子,扛起自行車,繼續往鎮上趕去。他明白,這些水溝是農民們為了不讓大雨淹死莊稼才開挖的。是啊,土地是咱父老鄉親的命根子,沒有了土地,我這當幹部的心裏也不安寧啊。
淮北平原的農村都是這樣,村周圍是河流,遇到下雨天暴雨如注,莊稼地裏的大水無處排放,隻有東繞西繞挖溝排放在馬路邊的小河裏。小河負荷過重,溢漫馬路時,再挖溝流向稍大點的塘河裏。
賈昆侖暗自慶幸自己不再幹這些繁重的體力活了。可是,在區司法所工作兩年多來,也從未有過心靈上的輕鬆啊。
當他汗流浹背地趕到鎮上的時候,已是下午三點多鍾了。
當他提著水果來到醫院陶斯妹病床前的時候,陶斯妹驚詫得張大了嘴巴,喜不自禁地叫了起來:“天哪,你怎麼來了?”
賈昆侖輕輕將手中的水果放在茶幾上,平靜地說:“來看看你。怎麼樣?好些了嗎?”
陶斯妹有些激動,連連點頭說:“好了,好了,你坐吧!”
賈昆侖掏出香煙,坐下,剛要點上,陶斯妹一把奪了過去,嗔怪地說:“不準抽!”賈昆侖乖乖地把煙裝進褲兜裏。
這時醫院的醫生過來對陶斯妹說:“你可以出院了。”
陶斯妹喜出望外地說了聲:“謝謝!”
賈昆侖收拾起陶斯妹的水瓶、臉盆等物什,提著東西往外走。問:“你是回區廣播站還是回縣城?我送你。”
陶斯妹說:“走吧,我到區廣播站去。”
賈昆侖推著自行車在前麵走,陶斯妹尾隨在後。走進區廣播站的時候,很多人都看到了他們倆有說有笑的情景,儼然一對剛結婚的新郎和新娘。街上的婦女們指指點點,悄悄議論說:“這個城裏的熊妮子怎麼和司法員混到一堆了?”還有的女的搶話說:“賈昆侖和陶斯妹還真的很般配呀。”那婦女馬上說:“賈昆侖結了婚的嘛,還有了兩個小孩的。他怎麼配得上陶斯妹呢?”有人又插話說:“城裏的小妮子比我們鄉下人開放,結了婚又怎麼樣嘛!她做他的小老婆,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鄉下婦女就是這樣嘰裏呱啦的扯東道西、說三道四。“唾沫星子淹死人”這句俗語恰恰是淮北農村貶低人性的殺人利器。
賈昆侖當然在乎這些閑言碎語,可沒想到偏偏這時候遇到了陶斯妹出院,想躲都躲不掉的場景讓他沒有勇氣顧及旁人的議論,他是硬著頭皮陪陶斯妹到了區廣播站的。
陶斯妹打開房門,賈昆侖一樣樣的把東西拿回屋裏。當他正要在臉盆裏洗個手的時候,陶斯妹一把抱住了他。
還沒有反應過來的賈昆侖被突如其來的擁抱驚嚇得渾身顫抖。陶斯妹火熱的臉頰貼著他,他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衝動,雙手捧起她火辣辣的麵龐,瘋狂地在她麵龐的每一個部位親吻起來,直至滿嘴的口水印遍了她的鼻尖、耳根和發梢……
賈昆侖扯開了他的褲腰帶,迅速地把褲子甩到了一邊。躺在床上的陶斯妹一動也不動地喘著粗氣,期待著他壓上來。當賈昆侖扯開她的褲腰帶,右手饑不擇食般再去扯她內褲的時候,一個男人的聲音讓他嚇得如雷轟頂。
“陶斯妹在嗎?”
陶斯妹一手抓著內褲,一手推開賈昆侖,靜靜地聽著門外的聲音。她一想到忘了插上門栓,立刻緊張地回答道:“在、在,你等會兒,我在洗澡!”
賈昆侖頃刻間沒有了激情的衝動,下身軟得像個霜打的茄子。他小心翼翼地下床,急忙穿褲子。陶斯妹也急忙從床上翻下身來穿褲子。賈昆侖喘著粗氣問:“誰呀?”
陶斯妹沒說話。
平靜了一陣子,賈昆侖又問她:“誰呀?”
陶斯妹小聲回答說:“我男朋友。”
無處可逃的賈昆侖很想鑽到床下去,一看床下都是些亂七八糟的紙箱子,又打消了鑽進去的主意。他躡手躡腳躲到門後,示意陶斯妹先出去。
陶斯妹漲紅了臉,歉疚又懊悔般拉開了門,走了出去。直到賈昆侖依稀聽見陶斯妹拉著她男朋友遠去的聲音時,他才從門後壯著膽子走了出去。
真是如釋重負啊!賈昆侖邊走邊點上香煙,平靜著自己,恢複著自己,暗笑著自己。真夠險的,萬一被她男朋友發現了,結局又是什麼情形呢?賈昆侖自己辯解道:“出了你的地邊,敢跟你見天;出了你的地頭,敢跟你調猴。哼,老子又不是強奸,老子最多是通奸,法律上不治罪!”
竊喜,讓賈昆侖第一次嚐到了偷情的新鮮和刺激。他心裏暗自下定決心,有朝一日,一定要和這個廣播員來一場酣暢淋漓的風花雪月。
3
自從那次和陶斯妹驚心動魄之後,每次在區政府大院見到陶斯妹,賈昆侖都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他不知道該和陶斯妹說些什麼。陶斯妹水汪汪的眼睛盯著他,看著他窘迫的樣子,就偷偷地抿嘴笑。
這天傍晚,賈昆侖推著自行車正要往家趕的時候,被陶斯妹喊住了。
“唉,你哪兒去啊?”
賈昆侖扶著車把,怔怔地看著她,回答說:“回家。”
陶斯妹走了過來,掏出紙巾遞給他說:“擦擦汗。”
賈昆侖聞了一下芳香的紙巾,沒舍得用,就裝進了褲兜,對她說:“你不回縣城嗎?你男朋友呢?”
陶斯妹臉上沒有了笑容,拍了一把他的自行車後座,輕輕說:“晚上我們一起到雙李河去。”
賈昆侖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邁上了自行車。
深秋後的雙李河已沒了夏日的流水聲,河兩岸的莊稼已顯得枯枝敗葉。從大楊樹上飄下的枯黃的葉片嘩啦啦地旋轉著,偶爾傳來的蟲鳴聲,映襯出夜晚的寂靜和空曠。涼風一陣涼過一陣,泥土裏散發出的芬芳味和遠處飄來的清香味,讓賈昆侖和陶斯妹陶醉於世外桃源。
沒有月光,村莊遠處閃閃爍爍的燈光讓他們隱約看到了對方緊張的表情。滿天的繁星成了他們無言時尋找話題的間隙。一顆流星劃過,又一顆流星劃過,陶斯妹仰望著天空,像做數學題一樣數著劃落的流星。賈昆侖在一旁附和著,也在一遍又一遍地數數。
賈昆侖停下腳步,忍不住自己的心事,問她:“你今年二十五六歲了吧?什麼時候結婚呀?”
陶斯妹馬上回答說:“關你什麼事呀?你們鄉下人結婚都早,我可不想跟你一樣,不到三十歲就生兩個小孩了。”
一句話說到了賈昆侖的軟肋處。是啊,我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爸爸了。老婆雖沒有文化,又不是城裏人,但她賢惠善良,通情達理,任勞任怨。而我不但不安分守己地陪著她、照顧她,還在這裏與城市姑娘花前月下,真有點對不起她。
此刻,賈昆侖真想扭頭就走,回到他低矮的瓦房去,和妻子兒女在一起。但是眼前這位出水芙蓉般美麗的女子,又讓他不忍心放手。他想岔開話題,不想在這個場合提及他個人的家庭。
骨子裏賈昆侖夢想著到城裏去,渴望娶個城裏的媳婦。可是命運和現實已經扼殺了他的夢想。他隻能在這個小鎮上做個小幹部,他隻能守著已經建立的家庭。
陶斯妹明白他的心思。
對於這個敢愛敢恨的城市妹子來說,在這個小鎮上工作,不是她的夢想和追求。她要回到城裏去,她要在城市裏展示她的美麗和才華。她的男朋友雖是城裏人,但他卻沒有賈昆侖這樣質樸,這樣有上進心,也沒有賈昆侖長得英俊。在她的腦海裏,她時常把她男朋友和賈昆侖作比較。她時常幻想著和賈昆侖在一起纏綿悱惻的浪漫和美好。她時常下決心幫助賈昆侖調到城裏去,讓他在大的舞台上有所作為。她聽從自己內心的召喚,她相信自己的判斷,她決定改變賈昆侖的生活軌跡。
她問他:“你想進城嗎?”
“想,做夢都想。”
“我幫你調到城裏去。”
賈昆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問她:“你有什麼辦法?”
“當然有辦法,我下個月就要回縣廣播站了。你也跟我一起進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