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出軌年代(3 / 3)

旁觀者清,看來許多人都陷入過類似困境。看看人家張傑,表嫂如今在乎他宛如貓兒守著老鼠洞。楊帆依此類推,估計自己遲早能走出困境。

張傑最後說,好好睡一覺,發生了這麼多事,你應該累得半死了。記住《飄》的名言: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楊帆把力力送進了幼兒園,分別時力力照例眼巴巴地問:爸爸,你什麼時候做完你的項目回家啊?他照例笑著,親著兒子可愛的小圓臉說,快了快了。他走出幼兒園門口時,吃了一驚:玉蘭樹下分明站著姚秀枝,她穿著一件黑色風衣,風衣的帽兜罩在頭上,遮住了半張臉,隻露出兩隻有點浮腫的眼睛,憂鬱地盯著他。

你怎麼一大早過來了?楊帆東瞧西望了一番,確定周圍沒熟人,忙帶秀枝走向自己的車子,打開車門,秀枝抬腿就上了車。楊帆邊發動車邊說,你怎麼招呼也不打就跑到這裏等我?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一夜沒睡,趕最早的班車來見你。姚秀枝的聲音嘶啞,她摘下頭上的帽兜,露出一頭蓬亂的沒來得及打理的長發,昨天你老婆打我老公的手機,把我們的事告訴他了!她的嘴唇哆嗦著,失眠讓她美麗的麵孔像一朵失去水分的花,她的聲音聽上去沙啞而淒涼,她說,你還裝糊塗?你還問我發生什麼事了?

這女人怎麼能這樣!楊帆氣吼吼地一拍方向盤,喇叭發出“嘟”的一聲尖叫,把兩個人都嚇了一跳,她怎麼會有你老公的手機號?她從來沒見過你呀!

這就是我來問你的原因!秀枝厲聲說,她扭轉頭審視著楊帆。是你出賣了我,如果不是你,她怎麼知道我老公的名字、單位,再通過單位電話問到我老公的手機號?

楊帆急道,你有點邏輯好不好?我對整件事一無所知,我知道她會把仇恨發泄到你身上,可沒想到她把你老公也扯進來了。

秀枝說,我當然有邏輯。誰不知道你跟你老婆家的關係?哼,你不想離婚,所以出賣我!你想借此表明你的悔改之意。楊帆,我沒猜錯吧?

原來她居然也這樣看他。楊帆臉色一沉,冷冷地說,不是你錯,是我錯了,我沒想到你也會這樣看我。其實,我到供電公司時嶽父剛好退休,今天的地位是我一步步走過來的,我是不想離婚,你也不想,但楊帆不會出賣女人,不管這個女人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

對不起對不起!秀枝後悔地咬著嘴唇,忍住了滿眶就要滴下來的眼淚,我急糊塗了,我來這裏是想求你管好你老婆,不準她再鬧到我家裏。

那,你老公現在是什麼態度?楊帆關切地看了姚秀枝一眼,說,對不起,秀枝,讓你受委曲了!

我跟他承認錯誤,道歉,保證,看在孩子的份上,他原諒了我。秀枝沉痛地別過臉,看著車窗外的行人。在早晨的陽光下,她的臉上有一層晶瑩的光,那是屈辱後的淡定,大慟後的從容。她目光深如潭水,裏麵流轉著三分倔強,三分憂慮,三分美麗,還有一分自責。

楊帆知道,讓心高氣傲的姚秀枝乞求寬恕,她內心的掙紮一定不小,昨天晚上她肯定過得很沉重。他覺得慚愧,無言以對。

楊帆把車停在秀枝喜歡的西餐廳前,但秀枝坐在車上不動,她說,我什麼也吃不下。楊帆說,吃不下也要吃點,因為我真的不知道,我們前麵還有多少場仗要打。

那是你的仗,不是我的仗,你的仗還有可能贏,可是我,托嫂夫人的福,已經輸了。秀枝冷冷地說。對她來說,戰爭已經結束,好在她能及時示弱,隨機應變,不至一敗塗地。她說,我們現在盡量少見麵,我受了一夜的罪,就想來看看你;還有,請轉告莊婷,這件事到此為止,她要是敢讓我家小蟬的同學都知道她媽是淫婦,我就敢讓你家力力的同學都知道他爸是奸夫!

這是什麼意思?你瘋了,你們全瘋了!我遲早也會給你們弄瘋的!楊帆拍打著方向盤突然大吼起來。他看見車旁的行人紛紛向車內投以好奇的目光。一個保安走到他的車旁,對他說,喂,不要在馬路上吵架,要吵回家吵。

到底是搞藝術的,姚秀枝先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拉上風衣的帽兜,一拉車門就下了車。楊帆急道,你這是幹什麼?有什麼事吃完飯再說,若要回秀水我送你。秀枝一臉決絕地說,不用了,這種時候再讓人看到我們在一起,我就完了!記住我講過的話,我說到做到!

楊帆記不清這一天是怎麼過去的。他記得不時有客戶或手下在辦公室裏出出進進,談論著工作的進度、項目預算、初夏的天氣、公司的福利,可他覺得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他甚至佩服起姚秀枝來,這女人處理婚變的能力比他高明許多。也許女性做小伏低扮弱者比男人有天然優勢,可是一想到姚秀枝那張慘白憔悴的臉,想到她下車前那怨毒決絕的目光,他明白他是坐在一顆定時炸彈上了。

吃完晚飯後,楊帆終於忍不住走向自己的家裏。他知道力力晚上都是嶽母帶,家裏隻有莊婷一個人,果然,莊婷一人在家看電視,她打壞的那台不知給弄到哪去了,這台是從臥室裏搬來的。看來她亦有些寂寞,巴不得有人來鬧一鬧,居然把楊帆放進門了。

我就知道你會來!莊婷眼睛盯著電視,其實心思根本不在屏幕上,說,那個賤人早就該受到我一樣的折磨啦,你心痛了吧?

楊帆說,你這樣做對所有人都沒有好處。婷婷,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瘦得嚇人!

莊婷說,那是你逼的,我夜夜睡不著。哈,現在你是不是怕了?

與其說是害怕,不如說是心痛。楊帆趁機坐到莊婷身邊,一把攬住她,央求說,別折磨自己,別折磨我了。

我就要折磨你,折磨你們!莊婷抬起胳膊,頂住楊帆想偎向她的麵孔,同時熟練地扭動身軀,想掙開他的擁抱,楊帆一時搞不清她是撒嬌還是厭惡。

我錯了,隻要老婆大人饒了我,來世,不!生生世世為你做牛做馬。楊帆邊借講笑話緩和氣氛,邊想去親莊婷的臉。根據以往他們吵架的經驗,隻要他多采取些行動往往能打開僵局,可他立即被莊婷的尖指甲掐了一把,隻好縮回頭,說,我和她已經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真的後悔了,你這樣窮追不舍隻能兩敗俱傷,現在力力每天都問我,幾時爸爸才做完項目搬回家啊?

莊婷沒說話,一隻手在幾上的糖果盒裏挑挑揀揀,終沒找到她喜歡的酒心巧克力。楊帆看見她纖瘦的十指在果盒裏劃來劃去,指甲上寇丹剝落,十指疲遝無力,覺得從沒看過這麼神經質的女人的手。

楊帆不由心生憐惜,說,婷婷,你餓了麼?我們去宵夜吧,菜市口那邊新開了家茶餐廳,老板是廣州人,裏麵的陳村粉做得特別好。

那……也好。莊婷一下關上了糖盒蓋子,她的嗓音聽上去像是提起了點興致,說,你這混蛋,還記得我喜歡陳村粉!

楊帆趁機說,力力也喜歡,不如我們把爸爸媽媽和力力一起接出來,大家一起去宵夜?

我沒興致跟你表演全家樂!莊婷突然尖叫起來,然後她用力推開楊帆的臂膀,一屁股坐到沙發的另一頭,說,我沒興致!她輕蔑地看著楊帆,說,卑鄙的男人,你真是機關算盡,你以為一點小恩小惠就把我收買了,就把所有的罪惡一筆勾消了?你做夢!

你胡說些什麼?你把我當什麼人了!楊帆頹喪萬分地站起身來說,既然我說多錯多,再見吧。

等等,莊婷也站起身來,你把我肚子裏的饞蟲勾起來了,就想一走了之?

楊帆笑了,一把攬住她的纖腰,說,走吧,你這折磨人的小妖精,看我回頭怎麼收拾你!

莊婷用力拍開他的手,拿起沙發上一件外套,邊往身上披邊撇嘴,說,休想得隴望蜀,宵夜完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楊帆見她輕嗔薄怒的樣子,突然感到一陣衝動,連忙也往門口走,低聲說:婷婷,你不想……

她頭也不回地說,不想!你這個虛偽的壞種,我怎麼會愛上了你?我真是瞎了眼啦!

楊帆重重吞了一口涎沫,他給女人的善變弄得一頭霧水。

接下來,楊帆沒再跟姚秀枝聯係,他幾乎又回到了大學時代追莊婷的時光。他給她買早餐,陪她看馬戲,不時送花送巧克力,表演此情不渝的連續劇。莊婷在大家的勸說下,態度也有所軟化,雖仍堅持與楊帆分居,但也肯周末一起帶力力去公園上演全家樂了。

一個人住一間屋的日子寂寞難耐,每到周末楊帆就特別想念家的溫馨。這個星期天一早,當楊帆拎著一盒熱騰騰的陳村粉走進自己的家門時,他的心情跟窗外的陽光一樣明媚。莊婷正在梳妝鏡前盤頭發。看見丈夫給她帶來她喜歡的小吃,她從鏡前愉快地轉過臉,有一種青春的光彩在她眼裏閃耀。

快趁熱吃,剛出鍋的!楊帆走過去,把陳村粉放在梳妝台上。

謝謝!莊婷放下梳子,打開飯盒吃起來。楊帆看她吃得香甜,一頭烏雲散在肩頭,便想拿起桌上的按摩梳替她梳頭,一如新婚期間每晚臨睡前替她在頭發上梳一百下,可又怕引起她撫今思昔、借故發作,便搭訕著拿起桌上的發型書,胡亂地翻看著。

楊帆搭訕道:美人兒,今天想換什麼發型?莊婷“哼”了一聲,冷笑說,換什麼發型也是黃臉婆一個,家花不如野花香!

楊帆低聲下氣地說,你要折磨我到什麼時候?等下梳好頭,我們一起去接力力看電影吧,小朋友都在談《馬達加斯加》,他還沒看過。

她睨他一眼:哦,你倒成好爸爸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我發誓,我跟她沒再聯係,你就得饒人處且饒人吧。人生誰能永遠不犯錯?我一直在實心實意補救我的錯誤,你想想,不覺得對我的懲罰已經夠了嗎?

你活該,自作自受!

手機的短信鈴聲打斷了小夫妻一來一往的花槍。莊婷看罷短信,臉色大變,尖叫起來:你看,你看,她還敢給我發短信,這個爛婊子!

楊帆莫名其妙地接過她的手機,但見熒屏上顯著幾行字:莊女士,我現在一切均好,謝謝您放過了我,祝一切如意!姚秀枝。

楊帆對著那幾行字目瞪口呆,他覺得他越來越不懂姚秀枝了。可是不容他多想,他已聽見莊婷咬牙切齒的聲音,他一抬頭,正對住莊婷憤怒得扭曲的麵孔,“咻咻”的鼻息聲從她一起一伏的胸腔裏傳出,那是母獅撲向獵物前發出的聲音。“我不要再看到你!”莊婷把手中的粉盒一推,搶過楊帆手中的雜誌往地上摔去,惡狠狠地說,“這都是你給我找來的羞辱!不要再到我這裏浪費時間,這個婚我是離定了!另外轉告你的姘頭,她是什麼東西,敢來惹我?我要讓她死無葬身之地!”

“你冷靜點,冷靜點好不好?也許她隻是一般性問候。”楊帆萬念俱灰地坐在沙發上,注視著披頭散發、摔摔打打的莊婷,他的表情似笑非笑,說,“如果你覺得離婚是唯一的解脫方式,我同意!”

她罵:“離了婚你就可以跟你的姘頭出雙入對了,你這王八蛋!”

他說:“人家老公已經原諒她了,她也沒打算離開家和孩子。離婚後我就成了孤家寡人,你滿意了吧?”

她說:“那就好。這間房子是我爸媽送我的,車子寫的是我的名字,力力跟我姓。姓楊的,你滾吧!你從哪裏來就滾回哪裏去!”

“你還忘了說,我的工資卡一直是你在用;力力當初誤診是女孩,也是你們跟醫院串通好的吧?我其實挺佩服你們姓莊的!”

“忘恩負義的白眼狼!你怎麼不講是我們家調你到濱江,幫你進好單位,給你房子住……我媽那麼大年紀了,還幫你做晚餐,幫你帶孩子。我用你的工資時不時給我媽買點禮物,買買菜,那不是應該的嗎?”

“你媽媽哪是幫我,是幫你!”楊帆慢慢地站起身,走到門口又回過頭,說,“你們一步一步,把一個有抱負有個性的男人,變成,變成……”

楊帆終於咽下了“上門女婿”這個詞,聽到莊婷在後麵發出一陣狂笑,他感到一種致命的虛弱。這種虛弱讓他沒興趣去探究姚秀枝給莊婷發那條短信的動機。總之,無論她是心血來潮要道歉,還是報複莊婷讓她在老公麵前抬不起頭,還是恨楊帆果真沒再跟她聯係……他都不關心了,因為,他如今沒有愛也沒有恨,心裏一片空虛,隻覺三魂渺渺,七魂遊蕩,不知置身何處了。

十一

楊帆搬出了旅館,在單位附近找了間出租屋,搬了進去,——那是作持久戰的準備了。

出租屋內家具、電器什麼的一應俱全,就是麵積不大。楊帆不介意地方小,越小越好,一個人住太大的地方,空穀回音,才是可怕。

仍是他每天早上到嶽母處接力力,再送他到幼兒園。原先他對“爸爸你什麼時候搬回家”這句話常常無言以對,最近力力不問了,敏感的孩子也許已經知道父母之間出了問題,分別時總是用小手緊緊地攥著他的大手,久久不肯放開。

他目送孩子孤單的小小背影,心中刀割般難受,常常自言自語:真是造孽!

真正的打擊是在月底,領工資時,楊帆吃驚地發現他的級別獎金沒有了。供電公司是企業單位,一個人的位置是按他的級別獎金來體現的,現在他的級別獎金變得跟一般技術員一無二致,好像他這幾年沒為公司出過大力,仍在做二十四歲時的工作。

楊帆質問財務科是怎麼回事,對方躲躲閃閃地看了他一眼,說是上麵的通知,原因不詳。

顯然,前老總女兒家的家變單位的人已經知道了,楊帆不由彷徨慌張起來,可是不一會,心中升起熊熊怒火:我罪不至此,他們不能這樣對我!

楊帆一臉陰雲地衝進總經理辦公室,質問老總為何克扣他的級別獎金?總經理沒好氣地說,你老婆那天來找我告你狀,把我正跟客戶談的一個大項目攪黃了,你說要不要作出點賠償?

楊帆心知沒那麼簡單,可對方給出的理由太冠冕堂皇,隻能說對不起。

我希望這件事到此為止,總經理皺著眉,嚴肅地說:我這裏經常要接待方方麵麵的客人,你老婆把這裏當作婦聯上訪室很不好,我希望這樣的事不要再發生。

楊帆緊緊地咬著嘴唇。他雖知道莊婷任性,可沒想到她愚蠢至此!女白領鬧事的本領,原來跟秀水鄉下擔糞賣菜磨豆腐說媒的女人一無二致。要是現在讓他再回到青春的十字路口,他是否還會選她?

最糟的是,他知道他沒有能力製止此類事件再度發生。

總經理見楊帆不答話,又說,現在你老婆是到我這裏鬧,若是鬧到鴻達那邊,影響更壞,所以,總公司決定下個月起,調你回總部,任黨群部副主任。

楊帆現在是鴻達公司的法人代表,鴻達是總公司下設的一個服務公司,專門替總公司找錢、搞項目,是十分重要且人人羨慕的部門;而黨群部也就是搞搞宣傳組織一下球賽,是個人浮於事的清水衙門。新位置比起楊帆現在的位置,那是一個天一個地。

楊帆心知總經理曾是嶽父的手下,這個人事變動跟他與莊家的關係鬧僵有關,不由罵道:王八蛋!總經理厲聲說:你罵誰?楊帆沒好氣地說,罵我自己總可以吧?

楊帆努力逼退心中的淒酸,昂著頭離開了總經理辦公室,走了幾步,他又折身回來了。他看了看尷尬無比的老總,聲音有點發顫,對不起,楊帆說,我最近處於亞健康狀態,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老想罵人,很難控製自己。老總接受了楊帆的道歉,安慰地說,沒什麼,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也是男人,當然知道後院失火,老婆又打翻了醋壇,換了誰都是麻煩事。放心吧,你的級別獎金下個月會恢複的。

楊帆正為單位的小鞋風波生氣,忽接到張傑一個十萬火急的電話,跟電話內容相比,楊帆在單位的遭遇簡直不值一提。但聽張傑說,大事不好了!我剛得到消息,我表妹和姨媽正在發動我們家親戚,打算組織一個車隊,開到秀水去找“她”講道理。

這電話弄得楊帆一整天心亂如麻,一回到家就一頭倒在床上。

天際滾過隆隆的雷聲。

楊帆抬頭看向窗外,雷聲雖遠,卻很激烈,而且響聲越來越近。

閃電開始掠過窗外的樹梢,未幾,傍晚的驟雨來臨,雷聲遠去。

窗外的綠樹在雨聲中搖搖擺擺,雨勢異常迅猛。

楊帆覺得那一道道雨鞭都打在了他身上,又冷又痛,避無可避,他絕望地撥通了楊豔的手機。

姐,我這回真的要離婚了。

離就離吧,誰離了誰不能活?楊豔的聲音聽起來既有對弟弟的同情,又有不屑,說,不過真離,對你的工作有沒有影響?

我的老板是她爸的老部下……楊帆苦惱地說,自己的工資及職位的變動他沒說,因為說了也沒用。當初他同意讓力力隨莊家姓,老頭子就斷言小三子在莊家一定過得憋屈,不像個男人;楊帆曾痛下決心在家人麵前做出個婚姻美滿的樣子,現在自己所受的罪,正好證實了老頭子的先見之明,這使楊帆覺得很失敗,很屈辱。

怕什麼?沒準壞事變好事。姐姐冷笑一聲,說,老三啊,你就索性離了體製,自己創業,沒準闖出一片新天地呢。有句諺語是怎麼說的?大鵬失戀了在天際遊蕩,沒找到第二個巢穴才開始了萬裏鵬程……

耳畔的話開始不靠譜,楊帆趕緊講起他的實際問題。

姐,我剛剛知道一個消息:莊婷和她媽正在發動他們家親戚,準備組織一個車隊,開到秀水找“她”講道理。

啊?

我不知怎麼辦!你知道,我們那裏民風彪悍,莊婷娘家人找上門,“她”和她老公也不是吃素的,他們的親戚朋友也有一大幫人,兩邊都不是省油的燈!何況這種事有什麼道理可講,一旦講不下去,肯定要動手……

一對神經病母女!楊豔氣得罵出來,說,莊婷娘倆想要什麼結果?讓那女人聲敗名裂,抱著孩子去跳秀水河嗎?

我怎麼辦?我能怎麼辦?我的頭都要炸了……

我估計莊婷這一招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成心鬧給你看的,楊豔氣憤地說,你幹脆請假,到哪裏去旅遊個十天半月,由她們鬧去。

楊豔的主意,似在楊帆漆黑不見底的世界升起一顆啟明星。

他尋思:一走了之真的是最好的辦法嗎?

難道一時衝動,行錯一步,就將他多年的經營一起帶走嗎?生活一旦偏離了常軌,就得永遠在錯的路上一直走下去嗎?

十二

沒想到他尚沒走成,變故已經發生。

當時楊帆正在辦公室寫休假申請,一個大漢走了進來。你叫楊帆吧?來人目光灼灼地盯著他。楊帆剛說了聲是,“啪”地一聲,來人衝他的臉就是一記耳光。

他覺得半邊臉熱辣辣的生痛,尚未及反應,對方又打來一拳,骨頭的響聲令他腦袋裏嗡嗡作響,手足冰涼,一顆心像自喉嚨處躍出來。他忍不住慘呼一聲,呼聲未絕,他的左肩被擊中了,“撲通”一下倒在大班椅上。他感到嘴裏有點鹹鹹的,便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唾沫裏竟有一抹紅。

大漢根本不容楊帆說話,舉起碗口大的拳頭又撲過去,可他來不及繼續施展,已被聞聲而至的幾個小夥子死死拉住了。

眾人七嘴八舌地喝道:“你是誰?憑什麼打人!”“報警!報警!”

大漢毫無懼色地睨著眾人:“我是誰,你們問他!操你媽的!這個王八蛋敢勾引我老婆!”他惡狠狠地盯著楊帆,“我老婆不是你白玩的,今天我把話撂這兒,你要是不拿出二十萬賠償費給我,我見你一次打一次,誰也不能阻止得了我!”他猛地掙脫了身邊的人,朝門外走去。

這位綠帽丈夫的陳述,自然獲得了人們的理解與同情,於是沒人攔他了,手下們不敢看老板,也不敢說什麼,紛紛散去。楊帆看著空蕩蕩的辦公室,想哭,想叫,可全身似被魘住了,又氣又急,喉嚨裏像塞滿了砂石似的。

太荒誕了,年輕有為的楊經理居然被情人的老公打上門,索要賠償費,這絕對是個噩夢。

班是沒法上下去了,楊帆帶著滿心的屈辱走到停車場,一鑽進車子,確信已暫時隔開外界那些窺視的眼睛和耳朵,他立即撥通了楊峰的手機,把剛才的事說了。

楊帆說,哥,你覺得我要不要報警?

楊峰說,先別忙。要是他現在進局子關上個十天半月,還是要出來的,那時候他再來糾纏,你躲也躲不過。我跟你說,趙強已經打過你,你反正也被打了,絕不能給他錢,否則你會掉進這個無底洞沒完沒了;你也不能再給他打第二次,免得他打成習慣!

但是,他在暗處我在明處,他隨時都可以找上門來。楊帆覺得自己又回到四五歲,整天跟在哥哥後麵,乞求他的庇護。

反正你不能給他再打第二次,我們楊家人不是給人家打的!楊峰惡狠狠地說,老三,別怕,我在秀水也有一幫朋友,我們楊家也不是勢單力薄的家族,姓趙的王八蛋還敢找你麻煩,我就敢拉一彪人把他滅了!

楊帆可以想像哥哥拍胸膛漲紅臉一副梁山好漢的模樣,關健時刻,深深體味到“打虎親兄弟”這句俗語的分量,雖覺得哥哥的提議未必是解決問題的最佳方案,但心裏湧起一陣暖流。

楊峰又問,小帆,你老婆這樣鬧,對你在單位有沒有影響?

楊帆再也忍不住了,委屈地說,怎麼會沒有?這個月他們停了我的職務獎金,又要把我調到一個冷僻部門。

楊峰說:莊婷這女人!非把老公鬧得灰頭土臉的,你一無所有她就得意了嗎?我看未必!

跟哥哥通罷電話楊帆已經筋疲力盡,勉強支撐著驅車回了家。他照了照鏡子,發現自己的鼻子和眼角有淤青,嘴唇腫得老高,嘴角尚有血絲沁出,整個人像個鬼。他看著被幾滴鼻血染紅的白襯衫,原先隻是受傷處熱辣辣的痛,現在卻是頭痛心痛身痛萬箭齊發,一陣陣地襲了過來。忽然眼前一黑,昏倒在沙發上。

矛盾發展到高潮時,往往也到了尾聲。

趙強再次約楊帆談“賠償費”時,楊帆帶著張傑同莊婷一起來到了咖啡館。趙強看到一身警服的張傑,氣焰先自消了一半。張傑嚴正地指出:“家庭矛盾引發打人事件已經違法,再借機敲詐勒索,更是觸犯了法律底線!”這當然是張傑拿出交警大隊副對待交通肇事疑犯的口吻對滑到犯罪邊緣的趙強說的。

咖啡館裏冷氣很足,但張傑的開場白讓趙強如坐針氈。所以,後來他隻是反反複複地聲討楊帆破壞自己的家庭,不敢再提賠償金的事了。

莊婷再不懂事,也明白自己在這場戲裏隻是配角,她的存在,隻是為了證明楊帆本有個完美家庭,是對方的老婆勾引了他。所以不敢再使小性子,坐在一旁沉默著,頗有點賢妻良母夫唱婦隨的樣子。

當莊婷和母親得知楊帆被人打了且被調職時,兩個人的心都痛了起來。莊婷意識到,她絕不想他走到這一步,他畢竟是她孩子的父親,她對他還是有感情的,夫榮妻貴,夫妻本是一體……

娘兒倆擔憂著楊帆的安危和前程,自然把組隊去秀水揪“小三”的念頭扔到九霄雲外。莊婷抓起電話就向表哥求救,張傑立即就想出了這個雙邊會談的點子,並應允親自去挺楊帆。

楊帆沒想到妻子關鍵時刻尚深明大義,心裏得到了幾許安慰。

那趙強本是想以攻為守,既賺上一筆又一出胸中悶氣的,見張傑一臉嚴肅,搞不清他的來路,也就不敢再使蠻,以免今日出不了濱江市。他外強中幹地跟楊帆他們舌戰了半日,一無所獲地走了。

楊帆看到消瘦憔悴的妻子,心中又悔又憐。看到兩人的神色,張傑知趣地告辭了。剩下的小兩口就著一壺咖啡,咕咕噥噥地把他們分居這些天的情形合成了一個完整的故事。忽兒互相指責,忽而自我檢討,時哭時笑,時而懷念過去時而展望未來,百感交織,悔之不盡,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好不容易吃完飯,夫妻倆一起坐上車,滿麵春風地趕到了莊婷父母家。

力力一見楊帆就奔過來,赴進爸爸懷裏。莊婷簡單地把跟趙強的談判結果告訴了父母。兩老看到小夫妻破鏡重圓都欣慰不已。嶽母立即提出,要去大采購一番,晚上給大家弄個團聚大餐。楊帆不好意思地說,媽媽何必這麼辛苦,晚餐我請大家出去吃。

罷了,酒店裏的東西,又是色素又是味精的,誰敢吃?嶽母又恢複了名醫本色。

嶽父笑道,你是新學會了一道沙鍋魚頭,我們大家都吃過了,帆兒還沒吃過,你是存心要獻寶。

莊婷“哼”了一聲,嗔道:媽媽又偏心了!楊帆便彬彬有禮地向嶽母道謝。

嶽母笑嘻嘻地說,一個女婿半個兒,我素來認為,帆兒比婷兒懂事。

莊婷頭一偏,說,希望某些人別再辜負大家的心!

嶽父忙打哈哈,木先自腐而後蟲生,婷兒,你的小性子也要改一改。

說笑間就到了晚上,嶽母果然弄了一桌豐盛之極的菜,那盤香氣撲鼻的沙鍋豆腐魚頭尤其可愛。

酒足飯飽後,楊帆抱起兒子,說,力力,爸爸的項目完成了,來,一起去幫爸爸搬東西,我們回家!

莊婷也說,好吧,我們回家!

“外遇”這一頁就這樣被揭過去了,楊帆終於讓生活回到了它既定的軌道。他相信往後什麼也不能讓他害怕了,無論是女人的眼淚,還是男人的拳頭。

同時,他再也不相信愛情了,他認定他跟姚秀枝那場豔遇一開始就是騙局,姚秀枝夫妻肯定是老早就把局設好了,然後在他跟前玩“仙人跳”。

周圍的人們自是會議論這件事,那些話很不好聽,但人們不久就會對另外的事感興趣了。信息時代各種奇聞軼事層出不窮,誰能持續吸引眾人眼球一個星期?關鍵是:楊帆與莊婷攜手邁過了婚姻中的急流險灘,還有什麼能破壞一對經曆過嚴峻考驗的夫妻呢?

楊豔對小弟的“陰謀論”嗤之以鼻,她覺得姚秀枝夫妻的絕地反擊,是為了保護他們的女兒以及他們的社會地位,他們不能坐等莊婷組隊到秀水“揪小三”,但她什麼也沒說,她不想破壞弟弟弟媳的寧靜生活。

她在電話中對楊峰說:老三這輩子總有把柄在那女人手裏了,最壞的是他再也不相信真愛了,當人家的上門女婿很舒服嗎?這可憐蟲!

而她自己在深圳雖然有正當工作有體麵家庭,但是老公早就越軌,現在已不知在跟小N鬼混了。她認為這是個越軌的時代,要求男人女人從一而終不太現實,也許,愛一個人就得寬容,隱忍他偶爾的感情移位。

她的家庭危機她當然不會告訴弟弟們,所以把楊帆那筆私房錢轉回他賬戶後,她在心裏歎了一聲:我也是個可憐蟲!

責任編輯子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