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死亡路線圖(3 / 3)

“祖傳。”

妙妙散射的目光突然聚焦在偏臉子的臉上:“你能不能預測我的未來,預測我有沒有災難,預測我什麼時候死?”

偏臉子誠惶誠恐地退到門口:“我還有事,咱們改日再談吧。”

“不行,我現在就讓你算算我的命運。”

見妙妙急了,偏臉子也慌忙開門退到了走廊,他彎下腰,雙手合十鞠了一個躬:“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我確有急事先告辭了。”

偏臉子進了電梯,把妙妙的喊聲關在了走廊裏。

晚上他哪兒也沒去,就在他的鍋爐房裏聽著窗底下野貓的叫聲,靜候妙妙的到來。妙妙來了,這在預料之中,可她把祁大管子也帶來了。這讓偏臉子的陣腳略顯慌亂,好在隻有十五瓦的燈泡像鬼火一樣照不清他的臉,慌亂也就在昏暗中很快平靜下來。這時野貓突然不叫了,能聽出來是被人衝散了。誰能躲在窗下偷聽呢,他自然心知肚明,不過他不露聲色,他要恰到好處地在審敲之後把這個人給狠打出來。

“這是我的表哥,請你無論如何也要給他算算眼下有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有沒有躲不過的禍,你看行嗎?我求你了。”

偏臉子盤腿靜坐一言不發,祁大管子把這看成默許,往前湊了幾步恭恭敬敬地報上了出生日期,又縮頭縮腦地退了幾步。他誠惶誠恐,不知道能算出個什麼結果來。而此時偏臉子正暗自趾高氣揚,雖然盤坐在地鋪上,可感覺是在金鑾殿的龍椅上,看那有錢有勢的祁大管子彎在那兒一副奴才相,勝利的凱歌在心頭回蕩。我不就是偷看了一眼那個下賤的娘們兒嗎?有什麼大不了的屁事非把我送進拘留所。關我幾天也行,你為了給那娘們兒出氣,又把我趕出建築公司,砸了我的飯碗,你真他媽的狠啊。現在輪到我狠的時候了,我要騎在你的頭上拉屎撒尿,我要讓你嚐嚐做牛做馬低三下四的滋味,我要讓你也按照我畫的路線圖去死,去死吧。狂喜的偏臉子咬咬牙讓自己冷靜下來,他眯起眼睛,把祁大管子變幻成一條喪家的賴狗,他的心裏說不出的舒坦啊,四平八穩輕敲急打隆賣齊施地慢慢出千了。

“這位老兄一臉官相,定是個有官位在身之人。”

祁大管子直了直腰:“不是什麼大官,讓你見笑。”

“老兄還是一個腰纏萬貫的富貴之人。”

祁大管子的脊梁骨又縮了縮:“哪裏哪裏,隻是有點小錢,算不上富貴之人。”

偏臉子咳了一聲,調門擰高了一點:“難道我會看錯嗎?看你印堂寬正,準頭有光,五嶽分明,頭圓麵方,在我眼裏你的臉就是一本賬,你有多少錢都在臉上寫著呢。”

祁大管子大氣都不敢出,也不再言語。妙妙把手伸過來,他緊緊抓住,像是找到了依靠:“辛苦你給算算,我有沒有什麼不順心的事。”

“你現在可不是什麼順不順心的事,而是逢凶遇難的大事,說白了吧,你有牢獄之災、血光之災,是大災大難,你現在正一腳門裏一腳門外,進笆籬子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祁大管子脆弱的精神支柱被輕輕地撅折,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幹張嘴說不出話來。妙妙扶著他,又是摩挲胸口又是捶背,一雙哀求的眼睛卻一直看著偏臉子:“大災大難是免不掉了,那你給算算有什麼破解的法子呀。”

“我先問你,今夜來此是否誠心?”

“我誠心而來。”

“不不,我看你細眼斜視飄忽不定,目光怪黠心術不正,我看你言必有詐。”

“不敢不敢,衝天發誓我絕不敢。”

“那窗外有耳你怎麼解釋?”

祁大管子撲通跪下,緊接著外麵又連磕帶絆地一頭跪進一個人來,二人異口同聲:“我們知罪,我們知罪,大師饒命,大師饒命啊。”

後進來的人正是鞋拔子,看著他在腳下搗蒜,偏臉子身子一挺,四仰八叉地躺在地鋪上:“我今天的功力已經用盡,要想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就隻有等明天再說了。不過我一次隻能給一個人掐算,所以明天夜裏隻能一個人來,我給你們指明的趨吉避凶的路線是天機不可泄露的,這你們不會不懂吧?”

祁大管子唯唯,妙妙諾諾,鞋拔子戚戚。祁大管子一左一右被攙扶著,剛一走出大門,偏臉子就關了燈。黑暗中,窗外雜草中野貓的叫聲繞成一團。偏臉子雙手枕在腦後,來回搓著兩隻腳丫子,聽得有滋有味。

三天之後,祁大管子自殺身亡,傳出的消息是畏罪自殺。他死在離建築公司不遠的土山上,山不大也不高,其實算不上是山,說是個大土堆也未嚐不可,不過綠草繁茂樹木蔥蘢,倒也有幾分景色。幾年前,祁大管子在山頂上修了一座小涼亭取名醉仙亭,慢慢地這座小山就成了醉仙山。他就死在自己修的醉仙亭,死前留下遺書。

祁大管子自殺的消息是妙妙和鞋拔子一頭撞進鍋爐房,雙雙跪地渾身顫抖著告訴偏臉子的。他們還異口同聲地哀求大師給指出一條生路,他們害怕自己也像郝大媽和祁大管子一樣,被這位大師預測在三天之內死於非命。想到這,偏臉子笑了。他枕著滿滿的一袋子錢,想著這十幾天完成的連環妙計,此時此刻,他真的相信自己已經成了一個法術無邊的大師,憑著這超人的本領,何愁沒有金錢滾滾而來。興奮使他忘記了疲憊,他一骨碌爬起來,他要數一數這一袋子錢到底能有多少。外麵甕聲甕氣的悶雷提醒他,現在還不是享受成功的時候,眼下最要緊的就是馬上離開這個鬼地方,把錢藏到一個把握的地方然後遠走高飛。鍋爐房是兩扇鐵門,敲起來也是悶響,開始以為是雷聲,當意識到有人在敲門,他激靈一下子,本能地把那一袋子錢塞到一堆雜物後麵。

“有人嗎?”

“誰呀?”

“一位你不認識的朋友。”

偏臉子受不了來人回話的聲音,這聲音沉穩中透出凜凜威風,清亮中伴著虎虎銳氣,大熱的天他一陣陣發冷,心像拴在秋千上搖蕩起來。來人走近了,仔細看看確實不認識,雖然年紀輕輕,一看就是個惹不起的主,等來人一張嘴,偏臉子倒吸了一口冷氣,媽呀,果然來者不善,是個茬子。

“別看你與我素不相識,可我對你卻了如指掌。”

“願聽指教。”

“因為我精通占卜相麵之術。”

來人說這話時蜻蜓點水,還皮笑肉不笑,輕鬆之中充滿高傲之氣。難道是來砸場子的?想到這兒,偏臉子在秋千上搖蕩的心一下子被摔了出去,沒有了著落。來人一定跟那幾個冤魂死鬼有關,他可能是摸到點須子來試探我的,如果被他識破,可就難逃一劫了。他一言不發,惶惶中默默地等著對方如何出千。

“你是一個心高氣傲雄心勃勃的人,按眼下時髦的話叫有理想有追求的人。但可惜的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謀事求財運不通,手拿掃把去撞鍾,竹籃打水一場空。”

偏臉子把笑冷在皮下,哼,急打慢千響賣齊施,就這兩把刷子呀。今天我給你來個裝聾作啞一言不發,叫你敲不響,隆不成,打不中,賣不出,我看你還能使出多大章程。想到這兒,他抬眼涮了一圈,隻見來人相貌平平眼睛不大,身材一般個子不高,穿一件雪白的T恤衫在黑暗中顯得十分紮眼。說話時喜歡走動並伴有手勢,一身的輕鬆瀟灑,隨著走動和手勢,他的話也越來越像在調侃:“你為什麼不說話?難道你已經預感到大難臨頭了嗎?聽說你對占卜相麵之術也略知一二,想必近在眼前的大災大難你不會毫無察覺吧?看你眉間生斜紋,就知獄厄有災迍。”

偏臉子的心一陣緊似一陣地顫抖,聽鑼聽聲聽話聽音,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年輕人,怎麼看都不像是為了那幾個冤魂死鬼而來。可聽他話裏有話,真的好像已經摸到了路線圖的邊兒。敲詐,一定是發現了我的馬腳來敲詐的,穩住,看他再往下還幹什麼?

“我看你臉頰左右不勻,眼內赤脈貫睛,定是個圖財害命的殺人之徒,而且你還殺了不止一條人命。”

話音剛落,窗台下群貓亂叫之聲驟起,偏臉子頓感毛骨悚然,再看一眼T恤衫,文靜的小眼睛一閃一閃地放出逼人的光芒,那光芒令人魂飛魄散。媽呀,我的媽呀,這T恤衫該不會是個警察吧?他一哆嗦來了尿,趕緊憋住,可來不及了,內褲已經濕了一片:“你、你,你到底是幹什麼的?”

“你不是精通占卜相麵之術嗎?怎麼就沒看出來呢?難道我一點兒都不像嗎?”

汽車燈的光亮從窗戶晃進來,緊接著是刹車聲和紛亂的腳步聲,好幾個警察魚貫而入,有的扛著相機,有的牽著警犬,在劈裏啪啦的閃光燈下各忙各的,一會兒從煤堆裏找到了郝大媽孫子的背心,一會兒又從牆角的雜物後麵拎出了那個裝滿錢的旅行袋。

偏臉子的尿嘩嘩的,不光是內褲,連褲子都濕了。

完了,什麼都完了,偏臉子心裏明白等待他的將會是怎樣的結局。他沒想到付出了全部心血勾畫的死亡路線圖,一陣風吹走了,一把火燒光了。緊鎖在腕子上的手銬冰涼冰涼的,稍一動彈,嘩啦嘩啦鑽心地響。坐在鐵椅子上,尿濕的褲子和冰冷的鐵板涼在一處,然後又循環向上,把心都涼透了。死是逃不掉了,死期也不會太遠,死雖然恐怖,但事到臨頭反而平靜了。他知道T恤衫很快就會進來審訊,其實人贓俱獲已經沒有什麼好審的了,隱瞞也沒有意義,他現在最想知道的是T恤衫是怎麼找到他的。

果然T恤衫急匆匆地進來了,他把一個麵包、一根香腸、一包榨菜、一瓶礦泉水放到偏臉子麵前:“先吃飯,吃飽了咱們再聊。”

偏臉子本想站起來鞠個躬,可人被鎖著隻好哈哈腰:“沒事沒事,邊吃邊聊吧。”

“別,一邊吃飯一邊說話會影響胃的消化功能。”

偏臉子笑了,這一笑,臉偏得更厲害了:“我的命都沒了,還保養哪門子的胃呀。”

T恤衫一本正經:“可也是,像你這種有今天沒明天的人也就用不著太講究了,那咱們就邊吃邊聊吧。”

偏臉子不像在供述犯罪經過,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像講評書。他從發現妙妙的那一袋子錢開始,到連夜打聽到祁大管子正在受到紀委調查,他和鞋拔子勾結侵吞公司財產的事已經滿城風雨,因此斷定他包養的二奶妙妙正在轉移贓款,從而殺機驟起開講,一直講到先殺郝大媽然後換取妙妙對他占卜相麵之術的絕對信任,又通過妙妙讓祁大管子和鞋拔子拜倒在他的腳下。殺郝大媽和祁大管子用的是心理誘導,是他們自己一步步心甘情願地走向死亡。殺妙妙和鞋拔子他親自動手是為了複仇,他要看著他們死在自己的手裏來解脫心中的壓抑。他最後說:“這占卜相麵的把戲幫了我也害了我,沒有這玩意把人迷住,我根本就不敢下手殺人。可祁大管子他們一旦入了這個道,那真是鬼迷心竅,伸長了脖子讓你殺呀。最後殺了他們,我也走上了死路。”

“你還有什麼補充嗎?”

偏臉子接過香煙,享受著警察點煙的待遇:“在我臨死之前就有一個願望,我想知道你是怎麼發現我的。”

“這對你很重要嗎?”

“我這輩子就這麼一個願望了。”

聽到這兒,T恤衫的情緒有些陰沉,話語中充滿憐憫:“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真的做得天衣無縫滴水不漏?難道你真的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嗎?其實完全不是這樣,你作案的過程到處是破綻,到處露馬腳,你今天坐在這兒是一個必然。”

偏臉子把臉正了正:“警官先生,勝者王侯敗者賊,事已至此我也無話可說了。”

“好吧,我就把破案的過程跟你聊聊,讓你也死個明白。就說你殺害郝大媽的案件,你本想製造一個意外事件,可是現場遺留的信息告訴我,這是一起有預謀的殺人案件。郝大媽半夜三更地到這麼一個偏僻的地方燒香祈求神靈保佑必有人指點,而這個人又必是一個會占卜算卦的人。再看現場勘查得出的結論,破損的馬葫蘆邊沿,有被人為破壞的痕跡。用我們的話講,案件性質是他殺無疑,案件的偵查方向已經很明確了。但讓你絕對想不到的是,就在這個時候,你就已經納入了警方的偵查視線。”

“我不信,這是欺騙,你想貶低我來抬高你自己,你是在糟踐我來取樂。”

“別急,聽我慢慢聊。等到祁大管子自殺,你暴露的痕跡就更多了。”

“那個現場我壓根兒就沒去!”偏臉子有些失控。

“你是沒去,但祁大管子把你犯罪的證據帶到了醉仙山上的醉仙亭。他帶去了什麼呢?一瓶安眠藥,兩瓶二兩半和一封遺書。安眠藥他隻吃了五片,雖然藥瓶扔得很遠,但還是被我們撿到了。再說屍檢也證明胃內安眠藥的含量不高。第二件東西是那兩瓶二兩半,我們可是沒少費工夫,終於在其中一個酒瓶的瓶蓋上提取了半枚指紋,經省公安廳的專家鑒定,這半枚指紋與你的指紋認定同一。最後一件是那封遺書。遺書寫得很長,密密麻麻兩張紙,看似要死要活的,可許多話都不著邊際。遺書我看了好多遍,從中摳出這麼一句話來,是這樣寫的,我將銘記大師的教誨,痛改前非重新做人。這是什麼意思?這不明擺著嗎,他根本就沒想死啊,既然沒想死又為什麼會服毒呢?你剛才承認在殺祁大管子的時候用了心理暗示,是他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的。其實你一定是用假自殺蒙騙了他,使他相信這樣就能逃過一劫,所以才僅僅吃了五片安眠藥來演戲。但他做夢也想不到,是你在酒裏下了農藥,這才一命嗚呼。其實是我的行動慢了半拍,這才給了你殺害妙妙和鞋拔子的機會。對了,我再告訴你一件事,剛才已經根據你的供述,找到了妙妙和鞋拔子被害的現場。”

“什麼,什麼,你說什麼?”他的臉已經偏得沒個樣了。

“是的,在你供述殺害了妙妙和鞋拔子之前,我還不知道發生了這起案件,我隻是想盡快終結你的罪惡來挽救他們的生命,遺憾的是我沒能搶在你的前麵。但我勸你平心靜氣地好好想一想,這兩條人命你能瞞得過去嗎?”

偏臉子垂下頭,但仍不甘心:“我不相信你在第一起案件時就盯上了我。”

“這並不難。你看郝大媽在現場留下了紙錢、香火和火柴,這些封建迷信活動常用的物品,自然會引導我去調查與封建迷信有關的人。我很容易就找到了一個人,一個瘦瘦的老頭,人稱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胡半仙,也叫胡仙。你完全能夠想象出來他會給我提供什麼樣的線索,我會怎樣根據這些線索把偵查視線集中到你的身上。”

這時再看偏臉子,已經不怎麼太偏了,他又接過T恤衫的煙,湊到遞過來的打火機上點著:“警官先生你怎麼不抽?”

“我不會抽煙,這是專門為你準備的。”

“我還有一個問題”,見T恤衫點頭他才問,“那滿滿的一袋子錢到底能有多少?”

T恤衫笑了笑:“我們的人正在清點,不過到現在還沒有點完。”

偏臉子歎口氣又問:“你叫什麼?我總得知道是死在了誰的手裏。”

T恤衫的回答充滿安慰的語氣:“你死在我手裏不栽麵兒,我是著名的冰城大偵探侯培生……”

“我的媽呀,你原來就是侯培生啊!”

“不不不,我是侯培生的弟子,他是我師傅。”

“名師出高徒啊,我這案子可不算小啊,你肯定能立大功,獎金估計也少不了。”

“你聽好了,要是我師傅沒退休,你這案子早破了,還能給你機會殺這麼多人?!不瞞你說我正在寫檢討書請求處分呢。”

“為什麼?”

“因為破案不利,貽誤戰機,造成了四人被害的慘重損失,這起案件是我的敗筆啊!這個你不懂。”

就在T恤衫轉身往外走的時候,偏臉子突然大叫起來:“我沒罪,我沒罪,我是見義勇為,我是替天行道。我殺妙妙因為她是一個敗壞社會風氣的婊子,我殺祁大管子因為他是一個貪官汙吏,我殺鞋拔子因為他是一個欺壓百姓的流氓歹徒,我殺他們是為民除害,是為了伸張正義,是為了淨化社會,是為了……”

聽偏臉子叫得聲嘶力竭,已經出門的T恤衫又轉頭回來做了個噓的手勢:“郝大媽怎麼解釋?還在這兒叫什麼叫,你覺得這有意思嗎?”

偏臉子淚如雨下:“如果他們不是那樣迷信,不是那樣容易上鉤,我也不會得手,也就不會有今天啊!”

T恤衫口氣軟下來:“唉,你沒想到吧,你的死亡路線圖的終點是你自己的墓地啊!”

偏臉子不再流淚,他深吸了一口氣,用這口氣支撐起腰身盡量在鐵椅子裏坐直。他的臉是那麼端莊,怎麼看也看不出偏來。

責任編輯 成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