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擁抱到決裂
紀念紅軍長征出發80周年
作者:少華
張國燾的“離間術”
1935年6月29日,中央政治局常委會議決定增補張國燾為中革軍委副主席,增補徐向前、陳昌浩為中革軍委成員。
毛澤東此舉,主要是為了解決紅一、紅四方麵軍會師後統一指揮問題,畢竟紅四方麵軍擁有8萬人馬,需要通過張國燾、陳昌浩、徐向前三巨頭,特別是張國燾去指揮。
從1931年4月張國燾以中央代表身份派赴紅四方麵軍,領導這支軍隊長達5年,已經通過殘酷的黨內鬥爭和內部“肅反”,形成了家長製統治。李先念說:“張國燾是中央派來的,都迷信張國燾。有人說四方麵軍不尊重中央,確實有些冤枉。那時一聽說是中央來的,比聖旨還尊重。”
對於毛澤東的善意,張國燾並不買賬。在他看來,自己擁有4倍於中央紅軍的兵力,卻隻給了一個軍委副主席,未免太看輕他了;而給他這個職務,也是出自急於控製紅四方麵軍的意圖,也就是毛澤東想親自指揮紅四方麵軍迅速北上。於是,他把目光投向紅一、紅三軍團領導人。
紅一方麵軍當時轄第一、第三、第五、第九4個軍團,其中紅一、紅三軍團為主力軍團,被稱為車之兩輪、鳥之雙翼。張國燾聽說長征途中,紅一軍團林彪對毛澤東指揮打仗有意見,直接寫信要求毛澤東隨軍主持大計,由紅三軍團軍團長彭德懷擔任前線指揮,為此,兩人在會理召開的政治局擴大會議上遭到批評。
張國燾判斷毛澤東的領導地位並不穩固,試圖以會理會議作為分化毛澤東與彭、林的楔子。
他先派秘書黃超試探彭德懷。
當時,紅三軍團駐紮在亦念,黃超代表紅四方麵軍前來慰問彭德懷。
“此地給養困難,這是幾斤牛肉幹、大米,還有三百塊銀洋,希望能對你們有所幫助。”黃超說得很誠懇。彭德懷表示感謝。
晚上,兩人擺龍門陣。黃超突然問起會理會議的情況。
彭德懷頓時產生疑問:他們怎麼知道會理會議?是不是中央同他們談的呢?如果是中央談的,又問我幹什麼?
彭德懷輕描淡寫地說:“仗沒打好,有點右傾思想,這也沒有什麼。”
“你是紅軍有名的戰將,張主席很看重你。”黃超又說。
彭德懷說:“我也早聞國燾同誌大名,沒有見過麵。”
話匣子打開之後,黃超談論起當前的戰略方針,說中央已決定北上,在此之前鞏固川康地區也很重要,這是出發基地和退路。
“你年紀輕輕,懂的還不少。”彭德懷驚奇地說,“你說的這套就是諸葛孔明的定蜀方略,他稱為‘欲北伐必先南征’。”
這次談話引起彭德懷的警惕。他後來說:“把上麵這些綜合起來,知來意非善,黃是來當說客的。不同意中央北上的戰略方針,挑撥一方麵軍內部關係,陰謀破壞黨內團結。……送了一點點吃的這倒不稀奇,送二三百元銀洋引起我很高警惕:完全是舊軍閥卑鄙的手法。”
接著,張國燾親自出馬,設宴招待紅一軍團政委聶榮臻和紅三軍團軍團長彭德懷。賓主暢談往事,展望未來,氣氛十分酣暢。
臨到散席的時候,張國燾說:“一方麵軍長征以來,減員嚴重,我準備分別撥給一、三軍團一個團的兵力。”在他看來,這是一份厚禮。
回去的路上,聶榮臻若有所思,問彭德懷:“張國燾今天為什麼請我們兩人吃飯?”
彭德懷會意地笑了笑,反過來問:“人家撥兵給你,你要不要?”
“傻子才不要。”兩人相視而笑。
彭德懷內心敞亮。他對楊尚昆說:“我行伍出身,對舊軍閥的那一套我還不清楚嗎?張國燾算什麼東西,把我看成軍閥了!”
張國燾拉攏彭德懷沒有任何進展,但在籠絡林彪上取得了進展。林彪的搖擺,他的老搭檔聶榮臻看出來了,他有一段記述:
有一天,我和林彪在右路軍總指揮部開過會,留下來吃晚飯,吃了許多胡豆。右路軍的政治委員是陳昌浩,他是代表張國燾的。
吃完了晚飯還沒有天黑,陳昌浩說:“林彪同誌你可以先走了,榮臻同誌你留下來,我們還要談一談。”留下後,陳昌浩問我:“你對遵義會議態度怎樣?你對會理會議態度怎樣?”我說,遵義會議我已有了態度,會理會議我也早有了態度,這兩個會議我都讚成,我都擁護。看來,他們認為,林彪已不成問題了,要做我的工作,要動員我出來反對毛澤東同誌。
回到一軍團指揮部,聶榮臻好心地提醒林彪:“你要注意,張國燾要把我們‘吃掉’。”
“不見得吧?”雖然聶榮臻是林彪就讀黃埔軍校時的政治教官,年齡大7歲,他也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不見得?”聶榮臻說,“聽陳昌浩說,張國燾有一個方案,要把我調到三十一軍當政委,把你調到另一個軍當軍長。把我們調離原來的作戰單位,這意圖不是很明顯嗎?”
“你這是宗派主義!”一向對政治冷淡的林彪扣出了一頂大帽子。
“這怎麼是宗派主義呢?”聶榮臻仍然好言相勸,“張國燾與中央的思想不一樣,從會師以來到現在一直是這樣。我們應該想一想,保持警惕,這是個路線問題。”
“既然是路線問題,那麼你的意思是說張國燾的路線錯了?”林彪一反常態,執意將政委頂到死角。在當時,得罪炙手可熱的張國燾是一種風險。
聶榮臻並不害怕,坦然回答道:“我看張國燾的路線是錯的。”
林彪提高調門,嚷道:“你說他的路線不對,那他們怎麼還有那麼多人?我們才幾個人哪?”
這下把聶榮臻惹火了,他“霍”地站起來一拍桌子大聲說:“人多就對,那蔣介石的人更多,難道能說蔣介石正確嗎?”
毛澤東聽到彭德懷和聶榮臻的彙報後,采取了兩項措施:一是將中央機關安排在紅三軍團行軍序列中,賦予彭德懷保護中央機關的責任;二是將紅一軍團推到開路先鋒的位置,盡量避免林彪與張國燾、陳昌浩等人接觸,這既是對林彪的一種保護,也是對張國燾的一種防範。
“三管齊下”的威逼
6月30日,張國燾離開兩河口歸返紅四方麵軍總部——茂縣。他路經下東門時,見了徐向前。
“會開得怎樣?”徐向前關切地問。
張國燾不願意多談,隻是說:“中央紅軍一路上很辛苦,減員很大,和我們剛到通南巴的情形差不多。”
徐向前不好多問,他一直被張國燾控製使用,處境非常尷尬。他用“用而不信”“孤掌難鳴”形容自己在四方麵軍的地位:
自從在鄂豫皖與張國燾、陳昌浩共事以來,我的心情一直不舒暢。張國燾對我用而不信,陳昌浩擁有“政治委員決定一切”的權力,鋒芒畢露,喜歡自作主張,許多重大問題,如內部肅反問題、軍隊幹部升遷任免問題,等等,他們說了算,極少征求我的意見。特別是在川陝根據地,取消了原來的中央分局,由張國燾以中央代表的身份實行家長製統治,搞得很不正常。我處在孤掌難鳴的地位,委曲求全,憑黨性堅持工作。
張國燾不是一個受得了委屈、耐得住性子、忍得住寂寞的人。他認為在兩河口遭到了壓製、孤立和圍攻,這樣的待遇與他在黨內的資曆、與他取得的成功、與他擁有的實力極不相稱,他必須有高烈度反應。
很快,毛澤東和黨中央從三個方麵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一是中央派往紅四方麵軍的幹部遭到抵製。
毛澤東曾與張國燾商量,鑒於紅一方麵軍幹部多、戰士少和紅四方麵軍幹部少、文化低,紅四方麵軍抽調部分部隊補充一方麵軍,中央從中直機關和紅一方麵軍中抽調部分文化程度、領導水平較高的幹部到紅四方麵軍任職。
根據這一認識,中央抽調劉伯承、葉劍英、李維漢、李卓然、陳賡等軍、師級幹部到紅四方麵軍任職,但是他們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抵製和限製,特別是李維漢和陳賡。
李維漢,黨內公認統戰工作的能手,新中國成立後擔任中共中央統戰工作部部長長達16年。中央先是任命他擔任中共四川省委書記,接著任命他擔任紅四方麵軍縱隊政治部主任,均被張國燾直接擋回。
陳賡,由於原來在鄂豫皖蘇區工作過,中央希望發揮他熟悉紅四方麵軍的優點,將紅一方麵軍幹部團與紅四方麵軍的紅軍學校合並,成立新的紅軍學校,派他去擔任領導職務。
剛到雜穀腦,張國燾找上門來,問:“你在一、四方麵軍都幹過,覺得哪個部隊好些?”
陳賡正麵回答:“依我看,兩家各有優、缺點。一方麵軍打仗勇敢,群眾紀律好,政治工作不錯;四方麵軍打仗好,幹部、戰士的戰鬥作風也好,隻是政治工作、群眾紀律比較差。”
“你有什麼資格談政治工作?”張國燾猛不丁地一拍桌子,“你離開鄂豫皖到上海,就幹了兩件事,一是告我和中央分局的刁狀,二是被捕入獄,然後被蔣介石釋放。你給我交待清楚,蔣介石殺害了我黨那麼多同誌,為什麼單單釋放你?我看你是國民黨派來的偵探!”
陳賡曾經在1925年東征戰役中救過蔣介石一條命,所以,在他被捕入獄後,蔣介石在多次勸說無效的情況下,公開釋放他,以表示自己有恩必報,同時想以此影響中共的黃埔學生。陳賡出獄後,曾向組織彙報過此事,組織上進行了查實,證明陳賡沒有問題。他後來在《我的自傳》中寫道:“在獄中凡四月,當局用盡威嚇利誘(手段),我絲毫未為所動。因以黃埔關係,紅軍勢大,當局幻想以我影響紅軍中之黃埔生,被釋放。”
張國燾餘怒未消,下令川陝省委對陳賡進行審查和處理。周恩來擔心陳賡有危險,派人送信給他,令他立即回紅一方麵軍。
二是紅一、紅四方麵軍相互尊重的氣氛被惡意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