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時光,喬琳總是在自己的房間看書,這種世外桃源般的生活讓她找回了難得的平靜的內心。中午時候,吉娜和蘇珊和為了保持身材,習慣多年不吃午餐,隻是以一個水果代替。對此喬琳並不介意——家裏的食品櫃裏永遠堆滿了食物,如果餓了,她可以隨時找到吃的,且不用刻意去征得吉娜的同意。吉娜有輕微的囤物癖,她告訴喬琳,這是受自己已過世的母親的影響。而吉娜的母親則是受二戰的影響,從那時候養成了在家裏囤滿食物的習慣:滿罐的白糖、咖啡,成袋的麵粉,擺滿櫃子的餅幹和黃豆罐頭,地下室裏的成摞的奶酪和整箱紅酒,這些會給經受過戰爭的女人無以言表的安全感。吉娜的父親曾在英國皇家空軍任職,曾被丘吉爾親自授予勳章,全家人至今引以為豪。
下午,如果趕上難得陽光明媚,吉米、蘇珊和喬琳會帶著家裏的狗,開十幾分鍾的車,到最近的山坡上爬山。蘇格蘭的丘陵地形使得線條平緩柔和的小山隨處可見,這個對自然資源開發不緊不慢的國家,大片荒山都保留著最原始的麵貌,很少被開發。有時一整座山的唯一用途隻是用來喂幾隻零星的羊。這些美麗的荒山山勢平緩,少有樹木,山坡覆蓋著厚厚的石楠草。山上偶爾會出現幾隻渾身肮髒、臭氣熏天的綿羊,表情木訥地看看偶爾出現的人,然後繼續低頭嚼著嘴裏的草。蘇格蘭的農民們極少在山上出現,往往隻在早上把羊趕到山上,傍晚才開著登山摩托來趕羊。爬坡能力極強的摩托隻會在山坡上留下碾壓過一條固定的痕跡。
他們便順著摩托留下的小路往山頂爬。累了便停下在山上長深綠色滿苔蘚的石頭邊歇歇腳,渴了邊捧起腳邊的積雪送到嘴邊。蘇格蘭的雪幹淨得讓喬琳感動,那味道讓她想起幼時姥姥用糖水在家裏冰箱裏凍得簡易棒冰。
當他們到達山頂,俯視著遠方,視野所及無一不是成片的綠色。蘇格蘭人不惜以拆掉鐵軌和風車的代價,隻為登山者在爬到山頂時,視野中的景色不被多餘的人造物破壞。
吉米從背後抱住她,在她耳邊輕輕訴說著他選擇她的理由:
“我可以看到我們一起變老的畫麵,”他說,聲音裏是數不盡的溫柔:“我知道,隻要有了你,生活就永遠不會無趣。”
她的理智也告訴她,以吉米這樣的年齡、外表和其他各方麵的條件,能有和作為中國人的她如此相似的價值觀和家庭的責任感的英國男人實屬難得。他一定會是一個好父親,母親曾這樣安慰喬琳過,別錯過了這樣好的男人啊!
如果能這樣和他度過餘下的一生,也不錯吧,至少生活寧靜,平安無紛爭,雖然自己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在這樣一個仍舊陌生的國度度過餘生。
雖然也許從此自己的丈夫,永遠無法體會她完整的內心世界。他沒有和她一樣認真研習、背誦李白、蘇軾和海子的經曆,那些苦背多年、隻為了今日能脫口而出的唐詩宋詞,永遠無法向他炫耀;也許她從小就苦練多年的硬筆書法,永遠得不到他的誇讚和欣賞;他也許永遠不會明白古漢語中對仗和連珠的精妙之處,他永遠不懂那些聰明的漢語段子,也永遠不懂為什麼那麼複雜的內容可以用一個成語以蔽之。他也無法和她暢談學生時代喜愛中國當代作家,聊莫言和村上春樹誰的想象力更厲害,聊聊金庸筆下的幾大高手誰更強。
也許她的丈夫,永遠不明白中國小孩子對背課文的本能恐懼,或者中國大學生對食堂的集體厭惡;他永遠不明白她這代人對周傑倫的感激和情懷,對韓劇的熱愛。
他也許永遠無法和她一樣熱愛麻辣燙和餃子,也許他永遠不會明白為什麼油條要配著豆漿吃,永遠不明白什麼叫“見外”、什麼叫“客套”,為什麼要在葬禮上隨份子,他也許永遠看不懂春運,猜不透春晚。他甚至也許永遠無法理解中藥、針灸和坐月子;為什麼西瓜性“寒”而橘子性“暖”;什麼叫“體濕”,什麼叫“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