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了自己少不更事時偷偷寫下的日記:
我心目中的伴侶,
要有著讓我羨豔的才華,
滿腹經綸,口吐蓮花,
寫著漂亮的書法,
彈著動人的吉他。
我期待的愛人,
有著讓我炫耀的資本,
毫無簡單和天真,
野心勃勃,心懷天下。
他甚至永遠無法讀懂她寫下的這段話。
但她卻也答應了他的求婚。她還記得那家西班牙餐廳好看的壁紙、令人匪夷所思的壁畫和貴得要命的海鮮派椰拉;她記得端來藏著戒指的香檳的服務員對她露出的神秘的似笑非笑的表情;她記得他單膝下跪、舉起戒指時眼中的晶瑩,和她說yes之後他無比喜悅的神情,那個如孩子一般大大的笑臉。
她卻記不清自己那天到底有多喜悅。
她和吉米訂婚的消息讓父母歡天喜地,第二天就通知到了每一位親友。不久他們一起回到中國,在中國的那段簡短日子裏,吉米也被家人待如上賓,受盡喬琳家人的關愛。家人的熱情讓吉米驚訝、感動無比。因為喬琳讓父母收獲到了十足的麵子和尊重,他們成為了別人心目中培養女兒的典範,成為了教育的專家。
是啊,喬琳總是想著,自己與吉米的婚姻至少會讓爸媽幸福和驕傲,就算是父母這些年對她精力、財力投入的最好交待吧。送她出國曾讓父母承受不小的壓力,她知道自己身上承擔著多少父母的期望。因此她不斷告誡自己要珍惜,別犯傻,別任性,不要去想太多。
她不禁有些想家了。對於老家的定義,喬琳仍停留在上學前住過的小鎮,那段姥姥仍舊神采奕奕的日子。喬琳的初中距離姥姥家很近,每天會去姥姥家吃晚飯,然後再從姥姥家出來回學校上晚自習。姥姥是山東人,對於做菜的定義重要就是炒和燉,嫁到東北之後學會了醃菜。初中是喬琳最“圓滾滾”的那幾年——姥姥每天會變著花樣給喬琳做晚餐,不光會花一下午時間燉上一鍋香氣四溢的排骨,還非要配上好幾道炒菜不可,然後看著喬琳吃下滿滿一大碗飯。直到上大學之前,學習和考試都是喬琳的全部心思所在。十幾歲的她有著極強的自製力,有著一旦樹立目標就非要達到不可的執拗。她強迫著自己放棄了熱愛的畫畫和音樂,甚至堅決不允許自己看電視,把所有時間都投入到做練習題中去。任何與考試無關的事情被她自動歸類為“分心”和“浪費時間”。多年之後當喬琳和自己的公公婆婆聊起自己的上學經曆時,他們對於中國學生的堅忍和毅力簡直難以置信。
喬琳一直是姥姥的驕傲,這一點惹得喬琳的表親們嫉妒不已。喬琳差兩歲的表姐曾經激動地向姥姥哭訴,抱怨其偏心。而這種偏心似乎從喬琳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不同於別的小孩子——下生時頭先出來,喬琳最先從母親體內出來的部分是臀部。這一概率極低的事情在姥姥看來是莫大的吉兆,因此常將“喬琳有娘娘命”掛在嘴邊。
直到幾年前自己親眼目睹姥姥過世。
喬琳對母親和對姥姥有著不同的情感。對母親,除了自不必多說的愛,還有要為母親爭氣、帶去榮耀的強烈念頭,多數時候是動力,偶爾像是壓力。媽媽會嚴厲叮囑自己減肥,而姥姥隻願意她吃得開心;媽媽會及時改正自己的不足,努力使她變得完美,而姥姥心目中的自己則永遠不會犯錯。
姥姥去世後,母親似乎一夜間老了許多,幾年下來,性格也變柔和不少,竟然越來越像當年的姥姥。喬琳則越來越多沾染母親的性格。對於吉米,母親一直很中意,她喜歡與人列舉女婿的優點,逢人便對吉米讚不絕口。這樣喬琳心安。
想到這兒,喬琳從床上起身坐起,披上掛在床邊不遠衣櫥上的厚浴袍,想著時候該給父母打個電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