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的眼眸閃動一下,閃爍著一點火光和永恒的憂傷:顯然,兆學疚的猜測是對的。而小榕樹且把眼睛打橫裏翻滾一圈,淡淡地道:“我受了這一針,沒去死,那麼,明天,你們就把這猶太醫生的權柄都給我?包括這小妞死死抱著的盒子,也給我?”
兆學疚眼裏就稍稍淡定了些,似乎是有些安心的,然手術刀篤定地點頭:“由不得不給!連同木木那一份,也是你的。”
形勢又變了——兆學疚又跳腳:“不!”
小榕樹反手又給了他一掌,伏翼隻好去抱住他,他的驚痛就變成了哀告:“不……”
手術刀掛著那深深的笑紋,在小榕樹裸露的脈門上紮下針管,慢慢地推下針水,小榕樹皺著眉,沒有抗拒。
“好了,別讓這小子妨礙咱們的安定團結,回頭就把他給我扔出去,自生自滅吧!另派神父給我當屠夫!”
兆學疚動彈不得,眼睜睜地看著,隻好找障礙物拚命開火:“……一千零一夜就是你們無法擺脫的最大恐懼——女人可能拋棄你們,給你們戴綠帽子,迫使你們忍受孤獨,就像蘇丹王所有的妻妾都和黑奴有染,這是你們對女人最大的偏見和恐懼。這天方夜譚令人窒息,過於東方化,甚至粗俗!然而它本來該是一個偉大的故事海洋,沒有盡頭,它的雄心以及秘密的內部幾何結構讓人瞠目,它的形式,均衡和激情,邏輯和偽裝,恐怖和邪惡,這些本來就是生活和人心的組成部分!你難道就不打算稍微反省一下嗎?不止精靈,如果想要去愛一個人的話,就必須要有一顆人的心!”
“再見,道別的過程很愉快,但未必後會有期。”手術刀依然笑吟吟的,合乎禮儀地答這一句,轉身走開——這句話卻很難說是對誰說的。小榕樹就粗魯地扔開針管,揉了揉手腕,也若無其事地轉身走開。
兆學疚實在沒法,又去瞪醫生,怒道:“從前某個時候我們也打算和你們猶太人友好相處,可冬天來了,天氣變得寒冷起來,你就把雙手放到嘴邊,開始往雙手哈氣,你說這是在嚴寒中讓手取暖的辦法,後來,我們坐下吃飯,食物很燙,你就拿了一點放到嘴邊吹著,因為太燙,於是我們隻好說,不,老兄,既然你從同一張嘴裏既吹出熱氣,也吹出冷氣,那麼你我就成不了朋友……成不了!”
醫生隻好避開他,嘀咕道:“你倒不說一說‘朋友妻不可戲’了。”
兆學疚冷笑,眼看著又要激烈地出言相諷,醫生忙示意伏翼拉他行開,又忙忙地、慢吞吞地道:“她的安排是正確的,你留下來,再沒什麼用了,每個人的神秘麵目,都已經露得差不多了,即便就是這個島的秘密,也所剩無幾了。”
兆學疚怔住了,頃刻,他懈了下來,忽然又想起什麼,轉過身去尋床上的海豚,她已隱去,隻有海豚的歌在呢喃地哼著,顯得沉醉而投入,伏翼微微側耳,竟有些疑惑,那聲音明明是從底下傳出來,同時隱隱透出來的,還有流水的聲音。兆學疚就向他苦笑:“難怪你原來連他的影,他的名都怕,他確實是個黑暗之王,人與人之間的牽製和絕望環環相扣,扣得那麼緊實嚴密而又無跡可尋……如今……”
他一時哽住,隻聽那流水聲和絮絮的低語就水銀瀉地般從底下傳神而動人地傳來:“寶寶,知道人魚為什麼要進化嗎?他們說,有靈魂才是人,愛才會擁有靈魂,唯有愛心能造就人,而要使它有個靈魂,因此必得經受有靈魂的人類的種種苦難……童話故事中的人魚沒有贏得一個凡人的愛情,沒法得到永恒存在的靈魂,但她卻通過善行為自己創造了一個,通過愛為自己創造了一個。那全是騙你的!為什麼呢?所有的童話故事裏,都給你設置了這樣那樣古怪的限製,灰姑娘的十二點時限、不斷地編織麻衣以救兄弟的女孩,須得不言不語,從冥河經過的人不能回頭……寶寶,我們能相信這邪惡的黑魔法嗎?”兆學疚與伏翼迅速對視一眼,暫又磨蹭著不肯走,隻聽那輕而清的聲音驀地轉入了脆薄的怨尤,慢而生動鄭重,道:“寶寶,你知道他們尋的,這片海洋最寶貴的東西是什麼嗎?它是人魚的眼淚。你知道他們怎樣可以拿到美人魚的眼淚:是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