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輕浮的上尉(1 / 2)

汽車漸漸到了目的地,在乘客而言,一元的票價到頭了,他們紛紛下車。關鑫因為恍惚,也因為近鄉情怯,遲疑地落到了最後。

外麵的雨細化到了煙霧,沾衣寒而不濕,地上是濘而酥的,腳踏上去,塵埃帶雨,泥花點點,但關鑫落地的那一瞬,他分明感到自己的腳陷入了那柔軟的塵埃,並有灰塵微微揚起,包裹著他的腳,他心中湧起無法承受的情感,感傷而溫柔,古老而甜蜜,如一個嬰孩在母親平放的大腿上沉沉入睡的記憶。那是1925年夏初,陣陣龍鼓催響……

記憶未及走遠,職業的警覺把他決然拽了回來,他猛然發覺,一路上一直在他身邊找人搭話聒噪的同伴消失不見了!

早在家鄉二十多年的苦悶中,他就學會了沉毅與不動聲色。可他仍是忍不住惱怒而黑了本來就黑的方臉——關於這個同伴,他不喜歡他,也不了解他,但他不會讓自己陷入無頭緒的境地,於是他默默回想了那個人在車上與人的扯淡——湘西人的思維,就算是扯淡,他們也相信真實往往就隱藏在這扯淡背後。所以湘西人願意相信任何人的扯淡,包括他們自己的。

很快,關鑫得出了結論……自陶淵明之後,所有的窮酸惡醋都把桃源當成了洞天福地,窮山惡水也不怕,隻為慕名一尋。關鑫也算是半個讀書人,他並不反對這一浪漫的探尋之旅,可桃源洞離這桃源縣還隔著二十五裏的水路,而他們本應盡快在這裏租下一個又輕又快的小劃子,沿沅河溯流而上……顯然,他這位同伴,把書生的浪漫性情放到了首位,而忘記了自己的職責本分。因為惱怒和唾棄,關鑫不覺連帶著懷疑起由家鄉之地發起的書生從軍報國這一行為的實效性來。

急步行至碼頭,關鑫仍未壓下這股子情緒,行動也多了幾分急躁。他未及用專業的眼光去挑選密密麻麻的行船,評定船家、水手的把式,再分分厘厘地爭論內部價錢……他隻火火地跳下了就近的一隻,船家識趣地馬上拔櫓,水波層層疊疊地蕩漾開去。

“白馬渡。”

這一聲淹沒在水手暢意的歌中,熟悉的歌,四下裏有熟悉的回應和歌,驚破兩岸山林鳥兒的動靜,潮而涼的水汽氤氳,全都呼嘯著撲麵而至,最後,是暫時沒有生意的船家開火做飯時沉滯而厚實的青煙,飄蕩著圍攏近來,帶著溫暖的氣息,漸漸撫平了關鑫一時焦躁的心,他甚至露出了鬆弛而懷念的笑容。

就在這個笑容裏,二十五裏順流水路悄然而過,船身微微一個衝滯,穩穩地停在了白馬渡口。關鑫整一整作商販打扮特意穿上的行頭:賴皮帽,白裏衣,灰黑罩衫,同色直筒褲,下麵露著生牛皮靴子,加上他典型的湘西人黝黑的臉色,再平常不過,他為配合身份又慢條斯理地下船……

恢複了這個身份,也恢複了這個身份該有的智力機敏,於是,他的臉色就有些變了,黑黑的皮膚下隱隱冒出一股子不自然的紅來,他猛然錯步一轉身,沉聲道:“原路回去!”

船家仍在錯愕間,隻見窄窄的船艙裏馬上搶出了一疊聲的回答:“等等,不是,不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