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榕樹抬起頭，昂著臉，懷念著，卻不知是懊悔還是憤恨，他道：“那是我這輩子聽過最動聽的屁話兒，你就這樣灌給我，真像條好漢啊。”
兆學疚同樣懊悔而憤恨，他道：“我跟你沒完兒！”
小榕樹把臉沉下來，正式地道：“可我跟你已經玩兒完了！”
“嘛，嘛意思？”兆學疚怔住了。
小榕樹甩手進了妝園。
兆學疚要跟上，一心笑嘻嘻地，然而把手一攔，丁佼就去賠話，拉他道：“走走走，這會子不下雨了，不跟他羅唕，我與你盤旋盤旋去！”
兆學疚影影綽綽，要悟到點兒什麼，但病後虛弱，腦筋兒似乎也不是太通暢靈光，丁佼又不由分說，拉著拖著，就去了。從三不管的街市走過，照樣熙熙攘攘，丁佼那麼一個光鮮時髦人，卻顯得十分得趣兒，似乎每一個人他都熟，每一樣兒他都有興趣，吃的，用的，玩的，午飯也順便解決了，而丁佼還沒有興盡而歸的打算，終於又轉到摞地表演，他就更來精神了，一處兒一處兒，津津有味。見兆學疚始終不大上勁兒，就又找了一處兒看拉洋片兒的，“你來看！不比你那個差多少！”
兆學疚站在那裏，矜持地笑。
丁佼看著他，忍耐地笑。
哥倆兒好的戲碼兒終於無法繼續下去了——他們又許多相像的特質，隻有他能取代他，然而他也能擊敗他——他們甚至互相羨慕，相互欣賞，然而，也不能徹底屏蔽，他們相互嫉妒，並各行其是。對蘭町的愛，在妝園中的地位，三不管的守護和導向——他隱忍的愛與責任，用青春的本性紮下了沉穩的根基，然而又互相困守住了，無法前行一步；而他就像大浪大潮一樣引領潮流，接軌時代，他豪情滿懷、轟轟烈烈，輕易地搶占、吸引了他堅守的一切，然而卻隻是並不負責任的狂瀾衝擊。
“我知道你去過美利堅，看過百老彙和好萊塢，如果你希望看點真實的戲劇，哪天來看京劇吧，這可以拓寬你的頭腦。你整個人生受阻於來自英雄好漢的迷霧，看不到人們渴望生存的掙紮，看不到他們拚命抵禦饑餓和壓抑的，蟲子一樣的頑強鬥爭，你看不到我們小人物的偉大與渺小。”
兆學疚終於等到了丁佼笑臉下的發難，他們一直在忍耐對方，終於有一天、有一方忍無可忍，這也是一切的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