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望周邊一片片的民居屋兒,灰藹藹的西半天宛似一堆兒燒成餘燼的碳兒,斑駁暗紅的光也在慢慢消融,天空中各家炊煙都彌漫開來,還隱隱散逸著飯香,不時傳來小孩子捉迷藏的嬉鬧聲和零星的犬嗅。雖然隔得實在有些兒遠,然而親而不近,熟而不押,卻也很好,更有人情味兒,如此的田園之風,時間如果停滯在這一刻兒,自己是否會開心呢?黃千珊隻放任自己一念兒間,隨即就笑著搖頭否定了:這是個日夜翻覆的大時代,你不走,就意味著落後,落後就是挨打。世外桃源的田園之風嗎?姐姐和姐夫也曾離開,尋得逸世的好去處,然而,他們還是回來了——你的國家你的同胞正在受苦受難,你的民族文化正在僵死墮落,道德文明也普遍陷入了混亂迷失,處處備受宰割侮辱,你空有滿腔才華學識,不圖振興,隻顧個人的安寧,那剁一根兒手指頭是遠遠不夠的,你須得學哪吒,把你的骨肉血脈都生生剔盡了,換光了,再幻一副兒沒有溫度的荷花兒來養自己的淡雅吧!
不如歸去!速速歸去!
手,以郭神醫的醫術,大概能恢複吧,不然還可以做很多別的,隻要有同伴兒,也有這個勇氣和決心。而且,她相信,他會讓她保有自己的驕和嬌……黃千珊滿滿地漾起笑靨兒,麵前的那條路兒通向夕陽,好像通向燦爛的火海似的——她的笑容收不及,就幹脆不屑收,暖暖的,嬌嬌的,略略把俏麗的下巴一揚,就顯得驕傲無比,自始至終,她沒有一字呼救質問求饒,敏銳如她,早看到了殺意。
撐得半晌,她一步一步退回屋子。
田中之雪最恨她這個驕傲的姿態,所以放任她困獸般退回屋子,關上了門。
木門兒根本不堪一擊,但田中之雪似乎並不急著動手,她熟悉房子的結構,後麵會有個籬笆窗兒,她擒史冰心時就是從後挖的空子——她一招手,武士分散,包圍了小屋兒,堵住了所有的出路。
黃千珊自知無幸,田中之雪等的,隻是自己臨死前的崩潰。隻是那一瞬間,她忙而不亂地想到了她的姐姐,想到了兆學疚,小榕樹,甚至也想到了史冰心,他們是值得信賴的人,信托,她一直覺得姐姐把黃家、把仿龍尊托給了自己,她接受,並且始終努力,這是守信於人;現在,她得學習另一種,就如同姐姐一樣兒,她要把這同樣兒未竟的事兒托給他們,這是授信於人。
最後,她才允許自己想到了伏翼,輕煙兒一樣,思緒就有些兒繚亂纏綿了,她就帶點淚花兒在笑,這個爛忠厚無用的人,又懦弱又膽小,心兒也小,又沒有主心骨兒,真不放心他,可是——我絕對不能讓他死,我一定不能讓他帶著屈辱走下去,我一定要讓他無奈地、讓這份兒沉痛洗滌出一個美而堅的靈魂,可以支撐他堂堂正正地走下去,讓他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還是一個有用的人,可以,且應該盡力去盡自己的心力!如果兆學疚說的沒錯兒,好男人隻要碰對了好女人,要他多堅強,他就會多堅強!要他多有用,他就多有用!我一定不像史冰心,讓你變成那樣兒,看,等你回頭看看,比比,你的哥哥們肯定也會同意,到底還是我最好!
她的笑容因為驕傲越發姣美無匹,手裏已摸到了火柴,笑容裏便又多了點嬌柔……一切就緒了,想起江湖中的死過節兒,黃千珊又彎腰脫下鞋子,就算是遵循一下秋老頭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