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千珊忍無可忍,打斷他的語無倫次:“別說啦!廢話多多!你說的名優,是指柳妝娘柳老板吧,那也不是她,是她的弟子丁老板出的好謀略,要成全他師父最後的幻美,你就會胡說!什麼名優,她沒名字嗎?你就是要告訴我,人連名字也會死,對嗎?看吧,戲子的生活也滿是流浪漢的色彩,粉墨登場,去博人們的笑和淚,自己仿佛也變成了戲中人兒。故事,隻不過是對真實生活的一種悲傷的模仿。”黃千珊說到傷心處,一頓足兒,遷怒道:“可你看人生看得如此兒戲,我們怎麼可能在一起!”
伏翼的厚嘴唇顫抖著,半晌,才掙出了話兒來:“二小姐,我的確很,很願意,你,總是委屈了你,我要什麼都沒有,沒有膽量,也沒有本事兒,還,還不會畫瓷兒,然而,然而我哥哥會,你別惱我老提這個,如果你姐姐在,你也願意常常提,對不對?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不知怎麼能得你歡喜些兒,妝園的好女人都不走遠,她們說,有的地方有家,可是沒有世界,有的地方有世界,可是沒有家。這是這個世道對娜拉的製約。二小姐,我要說的是,如果你肯,我會盡我的力量,不讓這個世道製約你,你絕對可以有世界,而你也更加會有一個穩定的家。”
黃千珊聽了又好氣又好笑,那兆大少教他風花雪月,他學來卻隻想到務實,然而,眼下這番話兒,切切實實能打到人的心坎兒裏去。不覺唇邊兒上就旋起了個梨渦兒,這一笑之下,嬌媚橫生,伏翼也跟著燦爛了,當下黃千珊連忙把臉兒一沉,狠下心兒單刀直入道:“膠皮,知道我為什麼不肯嫁你嗎?”
伏翼低頭,搓了搓他粗糙的大手,自卑而傷心,黃千珊又怒了,喝道:“根本不是你的手!”
伏翼抬起頭欲言又止,黃千珊直視他,勇敢地道:“甚至不是史冰心……”
黃千珊的眼眶有點兒紅,卻更高地抬起了下巴,聲音卻低了下去,嬌滴滴的聲音裏竟是有著暗啞的感性,道:“……當我對他笑時,他會覺得快樂;當我對他哭時,他會感到心痛;當他看著我時,他會覺得世間無可取代;當我離開他時,他會痛不欲生;他的眼裏隻有我,他的心裏也隻有我,一生一世一雙人,這就是我心裏想嫁的那個人兒。”
伏翼第一次敢直視黃千珊的雙眼,怔怔的,卻如孩子般疑惑和無辜,聽不懂,卻絕望地感覺到黃千珊的失望,同樣的腔調讓他想到了兆學疚,於是他想起兆學疚的交代,於是隻急急地道:“我放煙花給你看,很好看的……對了,我去找火柴來……”
伏翼像逃跑般拚命,跑開了。黃千珊眼裏含著半滴兒淚,卻忍不住笑了出來。
直到確信伏翼看不到,黃千珊這才緩緩走近來,假裝打量著那水痕未盡的斷磚屋,其實是去看那半幅兒對聯兒……這是蘇小妹難新郎時的名對兒,當然,上聯兒才是蘇小妹的,然而兆學疚卻寫了上聯兒,留下聯兒空白,是打量我傷了手,動不了筆墨?真真兒太小看人了!黃千珊暗暗咬牙,然而,又或許,是他等她下一句的願意?其實總是這個意思多些兒,那自己到底是願意還是不願意呢?黃千珊咬著銀牙,心裏不覺又軟了幾分兒……伏翼親炸掉了小屋兒,算不算也炸掉了他們的過去?而現在的屋兒是新壘的,伏翼把自己帶回這裏,算不算是為自己壘的?新的小屋兒,新的煙火炸藥,重新來過,可以接受嗎?黃千珊壓不下笑影兒,心裏又是得意,又是羞澀——這樣的伏翼,自己會同樣喜歡嗎?或是重新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