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春夢苦短(2 / 2)

啊!這混亂的世道!這不公的世道!讓人夢裏夢外也不敢安寧。嫂娘說,你曹叔哥信尚法治,指望奉公守法各司其職得天下太平;你爹爹說無規矩不成方圓;甚至你哥也說,人沒有等級,但是有階級。小二子,你看,有人很窮、很苦,時時掙紮在生死邊緣,你當然沒有做一件壞事,沒有欺負他們誰,可是,你吃的、花的、用的、學的,足夠養活他們二十個人還多,這個,你可以說我們給你的,而我們的又是誰給的?兜兜轉轉總不外這世間,不外是世間上的你、我、他,總是偏了誰,又欠了誰,你總背負著這世間的恩情與債務,你,記下了嗎?

……

柔軟的床枕,玫瑰精油甜膩地香著,嫋嫋浮蕩的浮華的異國夢,哈姆雷特又時時在夢中邀喝:“這是一個顛倒混亂的時代,我們卻要擔負起重整乾坤的重任來。一起來吧!”

……

中西內外的催逼,時代的遺恨,趕得兆學疚再不能安睡,猛地張開雙眼——隻見這不夜的大羅天獨斷了許多你的、我的、他的光彩,倒把世間拋入黑暗和混沌中,霓虹燈閃爍著更加混沌的光……天已浮白。聲浪如光線一樣,混沌而浮豔,這不夜也不日的花花世界!這時,隻聽絲箭一般,有“咿呀”的唱腔拔射而出,聽不清唱詞,隻覺得曲調漸漸鏗鏘激越,刺得人一挺身站了起來,吸了鞋撲到窗前,“嘩啦”一聲推開,晨風中帶著胭脂宿酒的膩味,立刻把人殺回兩步,那一聲聲的唱喝又把人直往外扯,真讓人進不得、退不得,遠不得、近不得。隻拘在一個自圓的牢中……我在這裏,天津衛倒是躲在了哪裏?

這時,門外又響起了“咚咚咚”的敲門聲。

丁佼換了一身同樣花哨的行頭,又綴著珠光寶氣的掛飾,頭照樣梳得鋥亮,而最讓兆學疚嫉妒的是,在這裏達官顯貴通街走,卻沒見誰穿得這樣華美卻絲毫不顯銅臭和俗氣,似乎不穿成這樣就不足以匹配他的氣度,連舉止也是渾然天成的瀟灑,還隱隱透著些許的疏狂和跋扈。兆學疚又別扭地打量著自己讓丁佼逼著換下的一身行頭:黑色長褂,敞著懷,裏麵穿著白布褂,腳上穿著繡花鞋。他挑剔地聞聞衣服上的味兒,一臉嫌惡。

晨風裏,漸漸又有了點別的,遠遠地送了來,那是白日裏,大羅天外的,屬於天津衛的喧鬧。這裏,屬於中國的,隻有那唱腔一聲聲,頑強地挺在這異國旖旎狂亂的風情裏,始終不絕。兆學疚看丁佼在窗前,有些怔忪的癡著,於是問:“誰在唱?”

丁佼回神一笑,“哦,對麵就是我們妝班的京劇院,納蘭在練聲,五年了,沒有一天間斷的,這裏的人都習慣了。這裏不日不夜,可納蘭練聲,就是天亮,納蘭登台開腔,就是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