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少爺手癢難耐,馬上攤開了畫夾,提筆就要開畫。
她瞪著亮晶晶的黑眼睛,寒著臉,聲兒不大,但旁人不好壓她,以烏鴉為首,都退開幾步,隻聽她一本正經地喝斥道:“幹嘛去?被人三言兩語就哄著去當炮灰,都還是小孩兒嗎!”
洋少爺的筆就頓住了,這氣質、這氣勢,竟然不隻是略通詩書的小家碧玉鈾煙,這清高傲岸的範兒,竟然是比林妹妹還要高傲些的世外高人妙玉。
大夥兒都去看烏鴉,等他示下,而烏鴉卻不甚自在,高大的身子就在這小小的女子麵前向雪獅子向火一樣軟了下去,臉也漲得潮紅,嘴裏嘟囔道:“這是我們男人的事兒……”
旁人就紛紛幫忙勸解:“烏嫂,烏哥有分寸的……”
——她竟是烏鴉的老婆!洋少爺不覺傻眼了,這是什麼樣的組合啊!正瞠目間,冷不丁就被嫉妒的烏鴉一把扯去了畫夾,烏嫂仍是把小瓷臉兒板得嚴冰一樣,“叫我老師!我也不跟你們說男女平等,反正你們也聽不懂!樹老大今兒去接小根兒了,臨走的時候就交代下來,要我多擔待著,不然我也沒閑趣兒理你們的閑事兒!”
洋少爺剛要開口,烏嫂亮晶晶的眼睛就掃了過來,麵上冰霜不化,嘴裏劈裏啪啦地嘣著雪珠子:“想說他們愚昧嗎?還輪不上你!想傳道布教?呸!忍耐博愛,萬能的上帝,要我們開明、開化,瞧瞧,天津衛可算開明了、開化了,可差不多也成了你們洋鬼子的地盤了!(洋少爺想反駁,但他實在插不進話。)不是?不是傳教士,那就是學者,來嚷嚷科學呀真理呀,煽動他們去堵你的正義,你根本不知道,在碼頭是那一聲‘總爺來了’救了你!你想說洋人就怕中國老百姓,你們怕什麼?怕他們拿自己的命當槍靶子,拿我們的血來喚醒你們的人性和良心,虧你想得出!”
洋少爺有些迷惘:“不對嗎?”
“當然不對!因為這裏不是你的家,你的根不在土裏,客人,總歸是外人,不會切身去愛,切身去痛,羨慕的時候是客人,沒準日後就嫉妒成了強盜,引狼入室,指手畫腳得多了,就想反客為主。反正你們總不會失去什麼!”
洋少爺頭一抬,伏翼竟然能理解他的意思,把那皮箱從烏鴉那裏硬拎出來,又放到地上。洋少爺道:“我,加上我的所有,隻想賣一個正義,賣一次民眾的清醒,不行嗎?”
那烏嫂笑窩兒一閃,淡淡的有些親切,聲兒也柔下來,卻不無憐憫和嘲諷:“來了個糖先生啊……”
洋少爺不得其解,剛要發問,烏鴉瞧著不耐,忽然一挺身走到了前麵,口氣很大,卻仍是避著烏嫂,嗡嗡地道:“玉壺,領你娘回去!走哇!咱是中華好男兒,不要你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