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死死地盯著他,他毫不回避,但墨鏡上坦率而狡猾地隻泛回烏鴉的身影,烏鴉就有些不悅,有些被隔閡的鬱悶和生分,洋少爺坦然地把手一攤,道:“其實軍閥政客的專橫,不足畏懼,外國人的殘殺,不足痛心,一切一切,由國際地位上所得的恥辱,不足憤慨,隻要我們有人起來幹,這些困難,都可以消弭而排除之的。但幹的人在哪裏呢?所有的真理和正義都需要義勇的鬥士來捍衛,如果你們怕了,我自己一個人也會去!”
他按捺不住興奮,神采飛揚,一向很能心領神會的伏翼,也覺得自己在他的光芒照耀下被照亮了。他拉著膠皮來他跟前,隨時候他上車開行——他心心念念,等的就是這一刻啊!
烏鴉的眼睛挑釁地瞥著“紙高帽”,“紙高帽”剛跟那夥小孩子耳語完畢,那夥子小孩烏拉一聲撒開了,“紙高帽”就抬頭來,無辜地翻眼看回去:“這是老大的令,跟我有嘛關係!”
洋少爺沉吟一下,也找準了“紙高帽”,原來就他是個現主事兒的,遂招手道:“前輩——”
紙高帽翻個白眼,戒備地看他,不肯近前。洋少爺就從膠皮上拖下皮箱,上前兩步,放下。道:“看,這是我的全部家當,裏麵除了行李,還有不少現錢……前輩,您方才說的,天師的法符,可以讓人變得‘義勇’,我知道,您那麼賣力地演出叫賣,就為了賣給我這‘國際友人’,現在,我願意買下來,不還價。不是為了獵奇,跟誠信沒關係,我甘心受騙,隻要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想不吝,隻求能買一個正義,買一次民眾清醒的義勇。”
“紙高帽”的眼珠子又開始丟溜溜地亂轉,心裏的算盤珠子撥拉得叮咚響——不然,就跟這酸學究的洋鬼子去攪攪水?反正挑頭的是個洋鬼子,好栽贓、也好脫身。而且——這烏鴉魯莽,但衛嘴子可不是個一味義勇發熱的人,可也肯一路跟著咋呼,隻怕真有點油水可撈。至少,洋鬼子的身份,進可以當槍頭,退可以擋風頭——虧不了的時候,誰不願意愛國一把啊!“紙高帽”的心眼漸漸鬆動活泛,這時,烏鴉已忍無可忍,拔步振臂一揮手,嚷道:“走哇!咱管洋鬼子鬧場子去!”
刹時,群情洶湧,人牆就要流動起來,迎麵卻又堵來一股人潮,定睛看時,竟是一個嬌怯怯的素淨人兒,領著一群孩子過來了。她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短發天足,一張潔淨的瓜子臉,亮晶晶、冷颼颼的黑眼睛,冷著臉,但唇邊生成的笑窩兒怎麼也掩不住,使她的冷臉就少了原有的效果,隻讓人看著逗趣。她的身材很苗條纖細,身上的長袖旗袍合體素淨,看起來隨意簡潔,而再一細看,隻見旗袍上立起的蝴蝶領、雲卷大盤扣、袖口裙擺的竹青細滾邊兒都十分精雅、一絲不苟,用料也很講究,雅致的細竹青白棉布,顯得溫雅高潔,不同凡俗。腳下的黑布鞋、白棉襪又顯出了知識女青年樸素的自矜,那平淡的姿色倒更顯出了她氣質的超凡出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