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少爺倒不小氣,回頭一邊隨意散錢,一邊苦著臉著意看著自己滿是小烏手印的白西裝。見狀,馬上就有幾個老俄吹著洋鼓洋號上前來,用生硬的中國話吹噓著手中的肥皂多好用,一邊連連感歎:“洋學生,去過俄國嗎?原來咱都還是貴族呢,二月革命後流放逃出來的,沒法子呀,買一塊吧!”
洋少爺樂了:“那革命先鋒還是咱偶像呢!可不是被流放到西伯利亞嗎?怎麼到中國來了?你看少爺我是需要洗衣服的人嗎?髒了扔了就是,換一套也不是嘛稀罕事兒!”
老俄氣得噎在那裏,洋少爺自抱了畫夾,幹脆下車來,邊逛邊看,自得其樂——如此看來,他倒是很適應這南市的江湖蠻味兒,勢紮得穩穩的,連那扯蓬的勁兒也是足足的,又慷慨又囂張,可見鬧起事來肯定夠霸道……隻讓伏翼更舍不下他。
忽然聽見路過一攤兒吆喝:“畫兒,名畫兒!張大千的大蝦兒,一角一隻!”
洋少爺不由得將信將疑地湊了過去,伏翼瞥一眼他懷裏寶貝似的畫夾,又記起他在豔遇時的咋呼,看來,這洋少爺真是個畫畫兒的,這身份與那個人又貼近了一層……伏翼連忙跟了上去。
洋少爺正在一心一意地紮堆兒,這時,有人在身後扯了一下他的衣角,洋少爺回頭,先心疼地看了一眼又多出了兩個手指印的衣角,然後才看到了扯衣角的人——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帶著青澀和羞澀,對自己憨厚地笑著。洋少爺愣了一下,而後看到了男人緊緊拉著膠皮,於是明白了,隨即掏出幾角錢看也不看遞過去:“哦,車錢。多的是小費,你到巷口候著,咱回頭去大羅天。”
伏翼一邊接錢,一邊低聲規勸:“爺,咱走吧,這裏的混星子多,東西也多是下的小貨……”
洋少爺好笑地揮手:“沒事兒,那大蝦一角一隻我還看不上眼兒,嫌便宜,他不怕丟張大千的假,我還怕掉了爺的品呢!”
伏翼不依不饒地跟著,絮絮叨叨地勸著:“爺,咱還是走吧,這裏小綹多,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洋少爺不耐煩了:“滾滾滾,別礙著爺!偷能偷窮少爺我嗎!”
伏翼一嚇,禁了口,停下了,洋少爺得意地揚長而去。
人流越發熙攘,這時,洋少爺看見有人頭頂一個似乎是白紙糊的高帽,上寫“小心扒手”。洋少爺不由得下意識地去摸了一個口袋,一摸之下,感覺“紙高帽”看他,忙放開手,故意滿不在乎地笑了一下,這時,身後又響起了那低低的絮叨:“爺,別捂口袋,捂了就不要再鬆開,小綹該盯上您了……”
洋少爺怒火中燒,剛要回頭開罵,有幾個孩子擦身跑過,洋少爺被撞得幾乎跌倒,伏翼倒是站得穩穩的,一手騰出來把洋少爺扶住,洋少爺心疼地看著又多出一個手印的西裝袖子,氣不打一處來:“車錢我已經給過你了,你一直纏著我是何居心?你當爺是好欺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