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海關道的官兒出資,首先在日租界中心地區宮島街和明石街交口購買了一片土地,興辦了大羅天遊藝場。大羅天是道教語,指天外之天,居住在租界裏的清代遺老遺少、北洋司令以及洋人們都愛在那裏紮堆兒遊玩,愛看戲嗎?那大羅天的戲園子可漂亮了,梅老板、程老板、楊老板一撥接一撥在這裏演出,為嘛?北京學藝,天津走紅,上海賺包銀。這是梨園界的一句老話。”說到這裏,伏翼的老毛病又來了,神秘兮兮地準備搬是非,他道:“想聽聽馬連良老板在這裏是怎麼栽跟頭的嗎?”
洋少爺就好笑,顯擺道:“爺看的都是西洋電影,不稀罕看戲!”
伏翼不死心,加倍熱心道:“不說戲,說人。你道今晚大羅天包場,都是誰誰誰登台嗎?是小王爺和混星子!這搭配絕了吧!”
洋少爺愈加好笑,卻也不難理解這類衛嘴子,明明是個聊天大王,偏偏又很靦腆,他正想擠兌他幾句,伏翼加重了語氣重複道:“大羅天,洋人包場!”
洋少爺馬上記起了碼頭上的紛爭,臉上不紅的地方也紅了起來,他喃喃地道:“我得去砸場子……就去大羅天!”
伏翼的大嘴忍不住微微裂開——成功了!就這一分神間,後麵傳來“叮叮”一串清脆的鈴聲,隨即,一輛自行車擦著膠皮閃過,兩人隻覺得眼前忽然一暗,臉麵已被織物掃過。
騎車的人頭戴一頂鴨舌帽,一身青色褲襖,一件青洋縐長衣披在身上,隨風飄起,剛才拂罩過來的,就是這件長杉衣擺,那人就那麼懶洋洋地回了一下頭,嘲諷而又挑釁地對車上的洋少爺一笑,洋少爺的眼睛在墨鏡裏頓時放出光來——那麼生動的眉目,那麼鮮活的神態——那兩道柳眉簡直就是春風中恣意飛舞的柳葉兒摘到了她的額上,再由淺絳畫派大師黃公望描潑成墨色而成,下麵一雙沉墨似的大眼睛,毫無笑意,而是冷冷地囂張著,帶著貓科食肉動物傲慢嘲弄的慵懶、機警淩厲的……凶猛。隻得驚鴻一瞥,她已自他頭頂上懶懶地撇開了眼神,讓人稍稍安心而又莫名失落,匆忙中,隻見她紮月白洋縐搭包的腰身窄窄的,腳穿藍布襪子、花鞋;一條粗辮子搭在胸前,每個辮花上還塞了一朵茉莉花,風過似乎還聞到醉人的花香……少女笑罷車一拐,駛進一條巷子隨即不見了,倒是那利落的動作和瀟灑的做派讓洋少爺又是一陣猛烈的心悸,儼然見色迷眼的閑散花少,隻道:“快,追!”
伏翼明顯愣了一下,條件反射地停下,停下時微微向上一抬,車上的洋少爺竟然也沒有受到太大的急刹車慣性衝擊。
隻見洋少爺已激動得語無倫次,更顯得色欲熏心:“絕對是豔遇,一定要畫下來!這次回來值了,活色生香,西方的佳麗怎麼也比不是本土的啊!”
伏翼怔了,有些不樂意,他實在不願在目的未達成之前再生波折——“爺,這道兒不到大羅天,那是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