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伏翼隻賠笑,被大夥推著湊近,咕咚咕咚地灌了一碗茶,一抹嘴,道:“再來碗。”
眾人看伏翼隻顧灌茶,意思並不肯就開口,於是又急又笑,一齊罵:“南市裏說書的都沒見這麼死要錢!”
伏翼辯道:“說書說的都是書上寫的故事,是大人物讓酸秀才寫來唬咱老百姓的,我說的可是真金白銀的真人真事兒,書上找不到的。”
馬上有人去噎他,“你拿你的膠皮擔保?你能把死人說活了咱多錢也認了!”
伏翼嘿嘿地賠笑,並不肯接茬,隻道:“咱天津人愛說話,可天津人真把死人說活了嗎?我看倒也未必,諸葛亮舌戰群儒,那是一個能把死人說活的人,劉備被曹操趕到半條腿踏進鬼門關都讓他給搗騰了個轉兒了,可諸葛亮是山東人;戰國時代,主張‘連橫’說死了六國的張儀是山西人,而另一個主張‘合縱’說活了大秦說死了自個兒的蘇秦則是河南人。都不跟咱天津衛挨邊兒,所以咱也不興太較真兒了,嘛生啊死啊的,咱‘衛嘴子’閑白就講究哪兒說,哪兒了。”
大夥倒也認可伏翼的話,一個膠皮狠狠心,掏出一個銅板兒扔在桌上,道:“我要聽個大人物的!”
伏翼看見錢果然幹脆:“行!”
銅板的聲音和人們的要求亂糟糟地響在了一起:“我要聽大俠的!”“我要聽有美人兒的!”“還是寶物實在!”……最後一個大嗓門壓了軸:“我要聽個倒黴催的壓壓邪去去火!”惹得大夥又是一陣哄笑。
伏翼滿口子答應著,卻並沒有急著抓錢,而是討好地看著正座上一個有點年歲和身份的大漢,問:“黑哥您想聽點嘛?”
那黑哥時界壯年,頜下有微須,卻沒有壯年哥哥的火氣,穿著也不講究,短褂的領口一路敞開,露著黑黃的肚腹,看上去一股子粗土味,小眼晶晶,顯得精明而保守,要是在鄉間,保不準就是個鄉紳之類的人物。隻是坐在這裏,得眾人尊一聲“哥”,顯然就是江湖市井一派了。隻見他瞟伏翼一眼,喝口茶,悠悠道:“我倒想聽點實在的……比如說,烏鴉大爺這尊大佛一大早降臨咱小碼頭是為嘛?”
眾人一愣,這才發現茶座旁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個鐵塔似的粗漢,身上的土布褲褂補丁摞補丁,比他們最摳搜的伏翼都顯寒酸些,正瞠目間,黑哥已在拍桌子怒:“還不快上座兒!烏鴉大爺,您別見怪,這群小子沒見過世麵……”
那烏鴉頗有些意興闌珊,也沒心思去寒暄應酬,也許也有些自持身份,他就勢坐到黑哥的身旁——這時,誰也沒留意,烏鴉身邊還有一人同時站了起來,也絲毫沒有謙讓,竟然一屁股在黑哥讓出來的正座兒上坐下。眾人驚多於怒,這架勢,這做派,就在三不管,也隻有小榕樹敢在這兩人麵前這樣大刺刺地占這個先!
烏鴉瞥他一眼,隨即,相互間都很不屑地撇開了眼睛——看來是有些淵源的。
烏鴉就懶懶地道:“說我老烏能有嘛意思,不如說說這位爺吧。”
黑哥從善如流:“就這樣!伏翼,咋的,能接嗎?”
黑哥曆來沉得住氣,雖然心裏癢癢的想發問,可眼看烏鴉一臉頹廢心不在焉,又不知如何開口,少不得狠狠掃射那廝幾遍,想尋些味氣出來,不料,對方竟蠻狠得理直氣壯,年歲也足以壓下他們這一群,冷不丁火煞煞、冷颼颼的一記眼刀砍過來,黑哥就有些禁不住了,心裏尋思著,還是尋個時機,同時挑起烏鴉的火氣,讓他們互相殘殺,自己坐收漁利,這才是個好的。當下也不計較了,笑嗬嗬的再尋了個座兒,含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