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3 / 3)

百盛在這滿是煙氣酒氣薰蒸的矮屋裏,被他們的言語笑聲弄得張口結舌。

在這夥少年興奮的叫嚷聲裏,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門突然被人撞開了。微弱的油燈火一忽閃差點滅了。一個高大的身影矗立在了屋子的當央。

賊小子們,你們都在這,快幹活了,還不去換水!來人是一個臉膛黑紅,兩眼發綠的魅梧的大個子。

坐在地上麥草堆裏的五個人裏,有二個站了起來,說一聲:得來!大大。就搖搖晃晃跟著那黑大個子離開了。

百盛滿麵的疑問。燦壽就告訴他:這人就是扒牛的大黑。走,我帶你去看宰牛的去!三表哥燦壽又拉著百盛走出小屋,向村南的宰牛場走去。

這牛怎麼晚上宰呢?百盛不解地問。

這個時辰宰了,扒完皮拾綴完,天快亮了,城裏的販子也正好來上貨了。燦壽邊走邊解釋著。

百盛麵對的宰牛場就是一個平坦的土場子。在場園的南麵栽種著一排高低不同的石柱。那石柱都大約有一人多高,石柱的頂端鑲嵌著一個個的圓鐵環,圓鐵環的孔眼裏別著那麼幾支火把。在這溫暖無風的夜裏,火把的火焰象一隻慵懶的貓慢條斯理地舔著自已爪子。在火把的照耀下,場園明亮的有些恍惚,而那排石柱泛著油滑的幽光,倒像一排渾身有著肅殺之氣的兵士。就在那排石柱中的一根柱子下,孤零零地拴著一頭大黃牛。那頭牛正輕搖著尾巴,低著頭慢呑呑專心地飲用自已麵前那大黑瓷盆裏的水料。

老金家的牛呢?三哥燦壽自言自語地跑上前,來到扒牛的大黑麵前,問:老金家的牛呢?

主家找來,贖走了。大黑正忙著整理自已那把黑乎乎的鐵家夥,隨口說道。

一般諳熟門道的主家,一看牛被偷了,就會馬上跑到這片地界來,找個熟人托個村裏管事的人物,再出點銀子就能把牛贖回去了。雖然花了些銀子,有點冤枉,也比再買頭牛省不少錢呢。三表哥燦壽又對跟過來的百盛解釋著這另外的規矩。

那頭牛也已經飲盡了跟前黑盆裏麵的水料,正伸出自已長長的舌頭意猶未盡地舔舔著沾在牛唇周圍白色的殘汁。扒牛大黑的一個幫手把盆抱走了。那頭大牛似乎知道了什麼似地側轉過牛頭凝立在了那裏,象一蹲石做的雕像。

老三家裏來客了?百盛聽到有人正對三表哥燦壽說話,就回過頭看見一位麵色白淨的長者。他戴著白色無邊的禮拜帽,穿著一件立領的黑色便掛。腋下夾著一個皮夾子,輕盈盈地走了過來。

燦壽趕緊回過頭,手撫胸前鞠個躬施了一禮:是俺城裏的表弟。來人也溫和地打量著百盛 ,客氣地對他說:有空跟著老三去寺裏喝茶。

緊接話茬, 三哥燦壽趕忙搭話介紹:這是咱寺裏的四師傅二叔。百盛也趕緊回禮做了一揖,說:謝謝二叔!

哈哈,洋學生就是斯文。這清真寺裏管宰牲的四師傅二叔,誇獎了百盛一句,就向前走到大黑和他二個幫手的跟前。那個二叔掃了一眼那頭孤零零的牛就說:飲好了!弄吧!負責扒牛的大黑沒有回聲,就招手讓那二個幫手跟上,三人一起來到牛的跟前。

大黑從身後抽出一根麻繩,嫻熟地挽了一個繩扣,走到牛的左前蹄旁,蹲下輕輕抱起了牛的粗大的蹄子,把繩環套了進去。他又轉身到右腿前,抱起蹄子打個扣拴住了牛的右腿。又向後跨了一步在牛的右後腿也拴上了扣。牛的三條腿都被拴上繩扣了,那大黑撫住牛頭一使眼色,兩個幫手共同按住牛背,一起用力。牛還沒來的及有何反應,整個身體已經囫圇地側翻到地上了。那大黑抓住那根麻繩頭,猛的用力往懷裏收拉,那牛被拴了繩套的三條腿緊緊捆到了一起,隻留下一條左後腿在驚恐地蹬來蹬去。那牛被緊緊地縛著按在了地上,大黑又指揮著兩個幫手調動著牛沉重的身子。他們三人仔細地把牛頭搬向朝南的方向,又拖牛腚讓尾巴衝著正北,最後大黑翻著牛頭轉臉,讓大黃牛那雙悲傷的圓眼睛望向西方。大黑按著牛頭,抬眼向四師傅二叔使個眼色,哼了一聲:哎。那二叔已經從他夾在腋下的皮夾子裏,抽出一把有點彎弧的尖刀。他走兩步也近到牛頭前,靜靜地蹲在那兒,嘴裏輕輕誦了兩句經文:比思敏倆習,安拉乎艾克白爾!手開始在大黃牛那寬厚的脖子上來回摸了兩下,然後,左手按住牛脖子,右手揚起尖刀。二叔手裏鋒利的尖刀一下刺進牛脖子裏,又迅速向上一提一切,一股猩紅的熱血噴湧而出,向前濺到那黑黑的土地裏,聚成熱騰騰的一窪,上麵一層紅色的泡沫相互推搡著翻卷著。

百盛站立在不遠處,看著那鮮血從牛切斷的喉管裏噴湧而出,一股潮濕的熱風從麵前忽地撫過。再看那火把的火焰仍然靜靜地不曾搖動。沒有風,這劃過自已麵頰飄逝而去的熱風,不該是那黃牛的靈魂飛散出來了,飄走了吧!

等那二叔收了刀子,幾個人就都站了起來,離遠了牛的身邊,靜默地看著牛絕望地躺在地上,那條放開的後腿拚力地掙紮著。向前踢,向後踢,直到最後那條後腿僵硬地蹬得筆直,單單的像一根木棍挺直指向夜空裏。

看著場園裏的人都神情凝重,默不作聲地忙著自己的手裏的活,百盛覺得自已不象是在看一場血腥刺激的宰牛,而象是在參加一場莊重的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