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哥有條不紊地拂去了肩頭落花,恭恭敬敬地向爺爺行了個禮。爺爺點頭,將兩人讓進屋去。看這架勢,是要來一個現場版的“隆中對”啊。我連忙也湊過去,爺爺把門一擋:“阿薇,你去村長家中幫爺爺借些茶來。”
我撇撇嘴,他分明就是不想讓我聽。我笑嘻嘻的點了點頭,轉身就往村西口走,待爺爺一回屋,立馬躡手躡腳走近門口,躲到門外偷聽。
裏麵的交談聲很低,我幾乎什麼都聽不見。過了很久,聽到凶男人高聲說:“大膽!我們王……公子特意來請你,你休要出口傷人!”
我八爪魚似的全身貼在門上才聽見爺爺悠悠道:“老夫所言絕非假話。公子命衰祚薄,不是長久之人,若能堪破浮華早日隱退,或可全身而出。”
帥哥半晌都沒有答話,過了一會才說:“我聽說遠離中土的北方有一個凶強彪悍的國家,名大婁國。大婁國人人皆兵,是極好戰的國家。我以為虞先生會的是戰術奇謀,沒想到對相術也如此精通,多謝先生提醒。”他話語一轉,“隻是如今的天下分裂割據,自立為王劃土為疆者近百餘,中原這塊土地已是四分五裂,稍有誌者都想一試身手,統一天下,重振百年前大皇朝囊括中原版圖的帝國之風。以先生的才智謀略,隱居在這小小鄉村,未免太可惜。”
“老朽不過一介布衣,有何才智謀略?現在隻一心撫養孫女兒長大,為我虞家傳下血脈。其他不做多想。”
我聽了許久也沒有聽出他們到底談些什麼,隻好喪氣地跑到村西去向村長借茶葉。待我拿了東西回來時,帥哥和凶男人都已站到了茅屋門口,爺爺在身後相送。
我一步步走上門前的小斜坡。
“虞先生請留步。”凶男人一臉煞氣,一看便知他們和爺爺談得並不投機。但帥哥涵養極深,還是禮數周到地向爺爺行禮。我心想,別著急啊,人家劉備請諸葛亮可是三顧茅廬,你們這才來一次呢,多來幾次總會有機會的。
帥哥轉身看到了我,朝我微微一笑。我被那笑容迷得七葷八素,道:“你們要走啊。”他默然不語,伸出手摸摸我的腦袋。
我想了想,爺爺這樣不給人家麵子,說人家生來運氣就不好,還說是個短命鬼,現在談話也談崩了,我怎好意思拿人家的貴重東西。於是從懷裏掏出那塊玉玨,遞給他:“這個還給你。”
他接過半月玨,蹲下身來認真地係到我的腰帶上,握著我的肩膀對我說:“你叫阿薇是嗎?”
我點點頭:“虞采薇。”
他極其嚴肅地對我說:“阿薇,我們說的事你別忘了。等你長大,可到幽都來找我。”
“幽都……”我喃喃念了兩遍,幽都府,不就是北京麼?兩人已漸漸走遠,我摸著那塊半月玨,發現玉玨上雕著一個奇怪的圖案——一隻燕子的嘴裏叼著一支斷箭,展翅高飛。我握在手裏,拇指撫摸著上麵的刻紋。
當時我隻是為難得一見的帥哥離去而有些傷感,卻沒想到那個印記就是刻定我一生命運的符咒。多少年後,我無數次在半夜驚醒,對月舉起半月玨,看著上麵雕刻的圖案,感到人生命運的無常可歎。當年我隻想在鄉間平淡度過一生,哪想天總是不遂人意。人世間永遠不會有真正的桃花源,“天上星星不明,地上人心不平”,隻要這世上還有人,還有人心,就有貪婪,有欲望,而我長久地處在權力與欲望的漩渦中心,是否也受到了漸染?
是夜,我在睡夢中被爺爺叫醒。醒來時隻看見衝天火光與灼熱逼人的熱浪。爺爺將我藏在一個我從不知道的密洞裏,隔絕了那片熊熊大火,我的眼前隻有一片漆黑,耳邊是死一般的靜寂。
我在緊張與害怕中不知昏睡了多久,等我重新爬到地麵見到太陽時,整個村莊已經化作了一片灰燼。八十七口人除了我隻怕都燒成了焦炭,二十三隻羊也被殺死在羊圈裏,那八頭耕牛是被活活燒死的,已經變成了烤牛肉,所以餓得厲害的我很不客氣地取了來吃。
整個雲家村最後隻剩下我和一隻小黑狗。我正坐在地上啃牛肉時,它聞到了肉香不知從哪裏鑽了出來。我記得它是村東頭劉瞎子家的看門狗,想想死了的大黃,或許它就是一個征兆,預示著雲家村即將遭受的厄運。我帶著小黑向西邊走去,因為我真切地記得,他是從東邊來的。
走在荒蕪一人的道路上,我想我一定會去燕京找他。那夜我衝到茅屋門口,看見火海之中,一隊披著鎧甲的騎兵手持長槍朝這裏奔來,隨手刺殺逃出燃燒著的房屋的村民。馬後懸著一杆令旗,上麵正是那個圖案,一隻燕子,嘴裏銜著一根斷箭,展翅高飛。
我在這個異世顛沛流離的命運,終於拉開了大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