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那少年突然開口,先行到帝好麵前,盯著憤然卻又害怕的女童片刻,伸出手,“帶她回去吧。”
“恩?”
“我想留她在身邊。”與那男子如出一轍的……冷傲,是為官者常有的姿態,看著尚在恐懼中的女童,“請爹允許。”
“斯蘭姐姐。”帝好往斯蘭懷裏更深的地方鑽了去——她不要離開斯蘭姐姐,除了身邊這個自小一起長大的少女,已經沒有人能夠相信了,明植哥哥不在,沒人能保護她了,“斯蘭姐姐。”
“你確定?”男子饒有意味地看著少年,目光陰翳沉沉。
“恩。”手移向斯蘭,“還有她。”
至今還記得斯蘭的懷,盡管沒有阿爹的寬闊,也沒有阿娘的溫柔,卻是那時最安全的,有斯蘭姐姐在,她就什麼都不怕了。
隻是如今,斯蘭身在何處?
一麵清洗著布,帝衣一麵看著從指縫中流過的溪水,淡淡的紅色,是血,從陸遊之身上來的——昨夜那場激鬥時弄傷的,正是為了她。
將水擰幹,帝衣轉身,繼續幫陸遊之清理傷口。
他怎麼不說呢?替自己擋下那一劍的時候,她甚至都沒在意,隻是一心盯在來人身上,那雙載滿了怨恨的眼睛就像是對她宣判了死刑一般,隻有肅殺的氣息,看得她不寒而栗,徹底忘記了身邊還有個人再為她而戰,並且在她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受了傷。
究竟是什麼,造成了現在的結果?
早知如此,當初就應該鬆手的,不像垂死的人一樣抓住救命的稻草不放,那她們就會分開,會有彼此不同的命運,而不會成為被困在同一個繭裏的兩隻蝶,互相牽絆這麼多年,縱是離開帝都裏那座深深的宅院,也依舊被係在一根繩的兩端,離不了。
陸遊之左後肩的傷不算很重,用清水洗過已無大礙。
“是蘭衣,對不對?”陸遊之怎會不知!兩年前蘭衣便失蹤,卻突然有殺手出現,伏於帝衣身邊,交手幾次,單從身形來看,他就已然確定那是蘭衣,是帝衣一直尊敬的姐姐。隻是為何她要反過來殺帝衣?她們一直都是彼此依靠的浪人啊。
沒有出聲,帝衣甚至沒有做出任何想要回答的動作,仍是專心處理著那道不深的傷口,從左肩一路劃到後背,傷口的深度驟然變淺。
停下手的時候,帝衣竟是對著那道口子發怔——如果這在她身上,也許就會越來越深吧,一直切到骨子裏。
細長的傷痕逐漸擴大,有鮮紅的血液不斷湧出來,充流滿整個背部,一隻順延到地上,向著前麵伸展,流成詭異的長跡。
是阿爹的血!那個倒在瓏鈴人刀下的卓族領袖,在不屈服地做著最後的努力。他要讓上蒼看到赤道上發生的一切,那個稱為琿的王朝,是如何對待臣民的!
“帝衣!”陸遊之有些緊張,他從未見過帝衣這樣驚惶的目光,想要逃離卻被生生禁錮,不得不去看著一幕幕慘劇發生,而自己卻無力回天。
悠遠的目光逐漸凝聚到陸遊之身上,那樣擔心憂慮的神色讓帝衣一時不知所措,匆匆轉過身去。
“還要我幫你穿衣服?”帝衣顯得局促不安。
陸遊之方才發現自己是光著上半身的,隨即亦是一臉尷尬,取起身邊的衣衫披上,再不多說半個字。
“車馬沒了,你打算怎麼會千衣坊?”昨日他隻顧帶著帝衣一路逃開蘭衣的追殺,如今沒了腳力,回程多半是要耽誤了。
“陪我走山路吧,我想好好看一次日落。”笑容在帝衣嘴角顯得酸楚,自從離開赤道以後,她再沒機會看過日落。帝都的深宅大院裏,永遠隻有揮不散的陰霾和壓抑的空氣,還有一種叫仇怨的東西。
“絡衣她們會擔心的。”
“書信到了,我自然會回去的。”像是換了個人,帝衣上前從陸遊之手中接過衣繩,打了很寬鬆的結,手法很輕巧,“不要把身體捂住了,外衣和腰帶暫時別穿了,對傷口不好。”
目光交彙,縈繞著淡淡的感激,慶幸,還有一絲依戀……
陸遊之凝著眼前女子,青紗羅幔除不去,他就永遠看不透帝衣的心。突然湧出的衝動,真的很想去了解,關於帝衣的一切,不再隻是局外人一般看著她的經曆,是希望去感同身受,真正解讀那份難以言寓的哀傷。
“我們還是快些回去的好。”似又想起了什麼,帝衣避開陸遊之的眼光,“我忘了,你有傷在身……”
“沒事的,我陪你。”話出了口,陸遊之才覺得有欠妥當,又加了句,“我也想好好看看日落。”
帝衣點頭,提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