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枝燃燒的劈啪聲。
在經曆方才那一場打鬥之後,都累了。
白衣女子靠在身邊男子肩頭,挽著他的臂,安靜而眠。火光映下她的側臉,蒼白,稍顯英氣的臉線,此時,卻縈繞著淡漠的愁雲。
那男子同是一襲白衣,右手按著長劍,左臂正被女子挽著,聽著柴枝燃燒的聲響,眼前火光跳動,開始自言自語:“睡不著?”
極為清和的語調,眼角已經看向身邊淺眠的女子,含著憐愛之色。
濃密的睫毛不禁輕顫,片刻猶豫之後,還是如蝶翼般展開,眼中沒有絲毫睡意,隻是盯著跳動的火苗,若有所思。
四周的林子裏,隻聽見木枝燃燒的聲音,已是初夏,北方的山林裏依舊回縈著化不開的涼意,將樹下一男一女圍纏其中。
“恩。”良久的沉默,女子輕聲回應,聲音即將湮滅於那本已細微的木枝燃燒的聲音裏,而後又靠近了男子的身,將他的臂挽得更緊些,漸漸升騰起的不安,讓她覺得身邊的男子會突然消失。
“為什麼阻止我出手?”他低頭,看著身邊纖弱的身子,四下光線暗淡,看不清她此刻的神色,隻是從那輕輕發抖的身體感知到自她心底傳來的激烈矛盾鬥爭——縱是知交,他一樣猜不透她的心。
濃重的無措感侵襲遍全身,她像正處於進退維穀的境地一般——前方是萬丈深淵,身後是滔天洪水,無路可進,無路可退。隻有身邊的男子能給予慰藉,然,這點微末的溫存還不足以將她從那樣的處境裏解救出來,他們,同是陷在一處沼地裏,很可能都會因此喪命。
“你不能殺她。”淺淡的愁緒在此刻變成某種擔憂,伴隨著她的呼吸一點一點地吐出,在眼前逐漸形成人形——一個蒙麵的女子,有一雙嫉恨的眼睛,正死死盯著她,充滿了怨毒的詛咒。
“遊之……”女子夢囈般喚起他的名字,在他肩頭摩挲片刻,正在尋找著什麼,輕閉雙眼,複而睜開,目光裏含帶了請求的神緒,“以後都不要對她動手,好不好?”
他怎能坐視不理!
且不說他是六賢之首,是江湖上一流的俠士,隻為帝衣,他都不會甘心袖手旁觀的。
帝衣,在很早就識得的女子,相伴多年,已被視作知己,如何讓他眼見著危險潛伏於伊側,自己卻不聞不問?
一切又恢複到最初的樣子,沒有他們的對話,隻充斥了輕微的劈啪聲在周圍的空氣裏,還有初夏夜的風,穿行在林間草隙,帶起陣陣涼意。
“恩。”陸遊之點頭,相識至今帝衣從未開口請求,這是第一次,他做不到拒絕。移過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正抓著自己的臂,很輕,指骨卻已泛白。
“不要傷害她,千萬不要。”撲朔的火光映在帝衣盛滿了莫名情素的眼眸裏,閃爍不定,似是一首催眠的曲子,帶動她緩慢地閡上眼,微弱的溫暖被阻隔在眼簾以外的地方,無法到達心的深處,去一路探尋真正的歸落。
“斯蘭姐姐。”年幼的女童抱著身邊衣閃襤褸的少女,滿心的恐慌,那些噩夢又開始了,將她從睡眠中驚醒。
紅色的血,濺到三丈高的旗杆上,阿爹痛苦的表情伴著如受傷野獸般的沉吟回蕩在整片視野裏,地上劃過一道血淋淋的痕跡,隨同阿爹艱難移動的身體向前延伸。
那不是夢,就在不久前,她親眼目睹這一幕的。那個穿著瓏鈴官服的男人舉著大刀向阿爹砍了下來,還有幾位族裏的叔伯,都是這樣倒下的,在她麵前——不僅僅是她,還有明植哥哥和斯蘭姐姐,都看見的!長輩們含帶著憤怒和絕望的眼神聚攏起來,然,很快又被人補了一刀又一刀,最後,無力地倒在血泊之中。
“斯蘭姐姐。”女童抱著斯蘭,埋首在她懷中。已經不知第幾天了,她們被困在這艘大船裏,隻有粗陋的食物,以及幾個凶神惡煞的瓏鈴人——他們是黑直的頭發,和卓人不一樣。
“不怕。帝好,不怕的。”除了這些,斯蘭已經不知道還能夠說些什麼了。麵對這個尚心誌未開的女童,她說不了什麼,除了“不怕”,真的再找不到其他可以安慰的話語,難道要告訴她,她們,很可能死在這裏?
狹促的船艙裏隻有她們兩個人,明植和其他人都被帶走了,不知去向。
船艙的門被打開了,斯蘭警惕地看著魚貫而入的人,將帝好緊緊摟在懷裏——想做的,也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力保護帝好。
帝好瑟縮在斯蘭身邊,淚眼蒙蒙,隻是看見一群人進來了,在門口站成兩排,最後進艙的男子一身官腔,身後還跟了一名少年。
“連大人,就是她們。”門口有人獻媚地上前。
帝好看看斯蘭,連斯蘭姐姐也開始惶恐了,環著她的手在不停顫抖。
那男子緩步上前,艙內頓時鴉雀無聲,隻有他的腳步聲,宛如逐漸靠近的陰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