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衣坐於拂盈園後的小塚旁。她已經去找過絡衣求證,結果卻隻有這一掊黃土,寥落當年情絲。
環膝而坐,晚風輕輕吹拂,依舊是蒼白的一片。她不記得什麼白尚寒,不記得什麼誓言,不記得背叛,不記得傷痛,什麼都不記得了。甚至在聽完那段追述之後,她平靜得如同一汪死水,沒有任何波瀾。
然,白尚寒的言行卻自此難以揮去。他的悔,他的恨,就像紮根於土的種子一般植入似衣心中。無關痛癢的回憶到了他身上就成了秋日裏連綿的陰雨,沒有終了,逐漸將他浸濕,包圍在晦澀的氛圍裏。
“你還記得白梔花泡的茶。”這是唯一一句說來稍顯寬慰的話,也是僅有的輕舒眉宇的語言。隻是那樣的眼光裏,依舊纏繞了化不開的哀傷。
她記得白梔花,一直都記得,似與生具來的本能。她最會泡的,就是梔花茶,清淡的香氣是她所鍾愛的。是因為他麼?他愛喝,所以她學會了。從來不知道,原因會是這樣的。就如同今日,她方知曉自己得了病。
往日充盈在拂盈園裏的花香被風吹散了,隻有身邊花塚的泥土氣息,是逝去的記憶的味道,帶著灰黃的書卷氣味,逐漸圍繞在女子身邊。然,除了這樣的氣息,她再感受不到其他。書裏故事,仿佛,根本不存在。
身旁的地上緩緩拉出一道黑影。
“我不是故意的。”似衣望著腳下長長的影子,“真的。”
她在說什麼?錯的不是她呀!
白尚寒注視著身下的女子,看不清她此刻的容顏,但瑟瑟發抖的身體已經讓的憐惜萬分。錯在他!為何在將一切遺忘之後,又將罪責歸咎到她的身上?
縱然姓複又如何?殺人的,是她的父親,與她何幹?要恨,隻恨那個雙手沾了血的人就好,何苦再去牽連他呢?那是似衣,也因當年之事受苦的似衣,與他一般的淒涼身世,緣何當初就怪錯了她呢?
白尚寒俯身,聽見似衣啜泣的聲音。
她……為什麼哭了?
是在怪他當年意氣,釀成今日苦果?
“似衣……”心痛如刀絞,如何才能贖回這場罪?如果沒有他,似衣就不會有今日這樣的憂傷,他的錯!
“我想好起來的。”哽咽的聲音幽然而出。好起來!她想要記得白尚寒,想要將那些已逝的過去拾回,愛與不愛,也要真正去認清。
她在求他!無助得就像浩海中的一葉孤舟。隻有他才可以將她從慘白的空位中拉回,填滿過去。她突然發現,不完整的記憶有多可怕。盡管看不見傷口,但它暗暗地擴張著,無法彌合。
“似衣……”白尚寒動容。原以為,她會就此拋開傷痛,隻要旭日東升,她就有是將一切遺忘的女子,沒有白尚寒,沒有那段戀情,清淡如水地過完以後,與花草為樂。
“我不知道會是什麼結果,但我想要那些過去的。即使隻剩下傷害和痛楚,那也是我曾經的人生,至於會不會繼續愛你……”似衣低頭,不去看白尚寒的眼睛。那確是無法預料的結局,她是不是可以原諒他的背棄?“還是……恨你。”
“真的嗎?”白尚寒的聲音有絲顫抖。事至此,似衣竟還說她或許會延續過去。縱是沒有把握,在他看來,這已形同恩賜。不該再去奢求什麼的,就算似衣不予原諒,他也隻能承應,與誰有怪?
似衣抬頭,正是對上了白尚寒泛著波瀾的眼光,那裏,處處含情,還有……感激。轉過頭,目光凝在一邊的花塚上,是她當初親手埋葬的,他們的愛情,如今,是否可以找回呢?
“恩。”許久沉默,似衣點頭。月華在花塚上灑下一片銀白,有如盛/開的白梔花一般皎潔,幾分朦朧。
“似衣……”
“但是明日,我又會將今日之約忘記的。”似衣重新將目光凝彙在白尚寒身上。她不想這麼快就忘記這張臉,即使明日又會再見,那時,他們又形同初遇。不要!她還沒真正去認識眼前的男子,那種漸漸積累起來的情感正在萌發,不能在還未成花前就凋零謝去。她還沒有親眼目睹那份美麗。
“我不會忘的。”白尚寒伸手,輕覆在似衣手背,掌心的溫度在瞬間被似衣的冰涼吸走——她是一朵處在冰封下的白梔花,雅然卻沒有生氣,光鮮的笑顏背後,隻有哀宛的淒涼,無人解寒心。“再也不會了,隻要,你想記得。”
“尚……寒……”脫口而出的輕呼,似衣的另一隻手已覆在白尚寒的手背,觸手可及的暖意,縱然依舊找不回記憶,她也已覓得現時的溫存。白尚寒,她始終都相信的男子,今日是,明日也是。
盡管再將君忘,也曾將心托君。
白尚寒淡然笑了,反握住似衣的手,已經漸漸暖起來了:“我一定會記得。”
我會記得今日,你喚我的名,舊情仍在,雖掩於重煙卷霧後,隻要我有心,定能守得雲開——
當時明月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