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兩。”如珠玉似的聲音,自二樓廂房處傳來。
堂下眾人皆是齊目望去,隻見一華服俊美的年輕公子坐在窗口,氣質不下顯貴,必定是官家之人。然,錦衣在身,卻是帶了幾分江湖氣。說要現世有這等氣度之人,非六賢中排行第五的致截宇莫屬——致截,是當今右丞的姓氏。
八百兩買一壺酒!不禁引得眾人唏噓。而後的進展才更讓人結舌。致截宇竟是以一千兩和一千五百兩的高價將淺衣餘下的兩壺酒都買了去,並請了淺衣在坊中翠雨亭小聚。
“致截公子出手真闊綽。”淺衣一麵斟酒一麵輕言。六賢在淺衣坊也算是常客,尤其是四賢伍揖之與舞衣的情緣,是眾人盡知的冤家對頭,故而淺衣並不顯得十分拘謹。
“酒不是為在下買的,不過淺衣姑娘的酒不嚐,確實可惜。”致截宇將酒杯湊到唇下,釋然一笑,朝著亭外笑吟:“正是到了。”
淺衣順勢望去,月下正有人踏著清波而來,身形矯健靈動,待近了,方看清來人麵容,應該也是六賢之一吧。
“舍弟段少行。”致截宇起身介紹,“要買酒的其實是他。”
淺衣輕笑算是行了禮,倒是段少行一時無語。六賢之中,論心性,第六賢的段公子是最好的,是以陸遊之的堂妹曾笑稱他為“小綿羊”。
“在下還有事,先行告辭。”致截宇已將該做之事盡數辦妥,餘下的,隻有看段少行自己的了。
亭中氣氛有些尷尬。
段少行本在越城會友,與二賢連夙同行,但因著急於前來參加今日的品酒會,所以先行一步。隻是不想依舊遲了,幸而致截宇為他鋪了路。隻是現今,要如何繼續?
對方是淺衣啊!半年前在折回相遇便令其一見傾心的女子——說不上的感覺,借三哥的話:“就是她了!”然,段少行畢竟不似三賢韓在舟,因此半年前分別之後,幾乎再沒見過淺衣,更別說是進而深交,有如做夢一般。
“段公子怎麼了?”淺衣輕問,波瀾不驚。六賢中甚少在千衣坊見到排行老幺的段少行,卻不知他正是因為自己才踏足這風月之所。
不是不想見,是不知以何相見。
可作落花無意,流水有情。
“是嫌小姐你怠慢了人家段公子了。”沉夕竟在此刻出現,手中案上放著兩壺酒,真是方才致截宇買下的,“你還沒請段公子坐下呢。”
段少行麵色極不自然,低頭苦笑。
沉夕趁勢上前:“小姐為何不坐?”
淺衣隻看著沉夕,那十分成竹在胸的得意之笑已將其心思徹底露了出來。
“小姐,陸公子說了,今兒個就在你房裏睡下,隻要晚上別那樣對他,以後他就不喝成那樣了。”沉夕說得旁若無人,亭裏就好似隻有她們主仆。
玉醅方入口,還沒來得及下咽,段少行就險些全噴了出來,抬頭看看淺衣,依舊鎮定自若,再看看那丫頭,有幾分眼熟,但又覺得哪裏不對——或者說,現在的一切,都不太對。
“我知道了,讓他安心睡著吧。”
“既然姑娘有事,在下也就告辭了。”段少行提起配劍,疾步出了翠雨亭,額竟是沁了汗出來。
“段公子,還有酒沒帶呢。”沉夕自顧自笑了一陣——很可愛的人,說兩句就紅了臉。隻是回頭,沉夕笑容一收斂——淺衣正盯著自己看。
倒不是責怪,這半年多來,沉夕和陸希耀這兩塊牌子是擋了不少上門請見的客人,耳根清淨許多。隻是這兩人明著井水不犯河水,暗地裏一定有過接觸,否則以陸希耀的性子,怎能容忍沉夕這樣濫用他的名諱,雖隻是“陸公子”“陸公子”地喊,也勢必會鬧上幾出戲的,但如今,卻是風平浪靜。
“替我將酒送去給致截公子,還有,不見你把陸公子從我房裏‘趕’出來,今兒個你也別想睡。”淺衣輕撣長裙,氣定神閑——如果陸希耀真在她房裏,第一個來的就不會是沉夕,而是舞衣——她的眼睛比誰都尖。
涼風起,翠雨亭中隻剩下一道高挑的身影,看著桌上美酒,惟有默默歎息——已經半年之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