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念衣(六)(2 / 2)

美麗的婦人幽然而歎,眉宇間不自凝結了幾分愁雲。雲煙繚繞,依舊動人。“是我負了在舟,但卻無悔,隻是見他今日之舉,念衣姑娘,他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韓在舟了。”

年少劍客縱江湖,一身的少年意氣,對著紅顏仍有幾絲傲然。但,之前再見那個曾經自命不凡的男子,已然沉穩許多,退去了太過的驕傲,真要另眼相待的。隻是萬千情絲,已經不係於她身。緣何身前女子不明?果真是當局者迷。

“若虛亦是變了的,卻仍是當年的樣子,是個好丈夫。”程璿姬低頭苦笑,她從未在人前跨過楊若虛,隻有別人說他們是一對璧人。

認識楊若虛的時候,他還是個默默無名的劍客,比起韓在舟,相去甚遠。然,她卻是一眼便認定是他了,那是她的歸宿——隻為那一身謙卑,一地溫情,叫人心安啊。此堪當夫者,而非韓在舟。

楊若虛想成名已久,卻始終無為。程璿姬便從韓在舟處得到含光劍的劍譜予他,一戰勝過當世第一劍是速成之法。盡管不太光明,又有何妨?程璿姬本就小女子。

隻是昔日博曲湖畔一戰,楊若虛招招出狠是出她意料的。

是為了她!

韓在舟於程璿姬之情何等深,不除去,日後難安。

一戰終了,她還隻立在楊若虛身後,半掩著身子在柳樹下——韓在舟那一劍,傷了樹,也傷了她,卻依舊無聲,陪在楊若虛身邊,最後隻聽得韓在舟那句“人不風流枉少年”。

不由撫過臂上的舊傷,程璿姬搖頭,去不掉了。

“楊夫人與門主是人所共傳的佳話。”念衣隻從程璿姬的異樣中讀出所謂的不悔,至於韓在舟,本就不是介於他們夫妻之間的坎兒。

“妻做得再賢,無後,亦是無用。”程璿姬望著寢室,搖籃中的男嬰一定睡得很甜,他不會知道自己那個同胞的妹妹現在如何凶險,也許一去,就不回了。同是楊若虛之後,相待之別竟如次之大。不免,又聽得一陣歎息。

“門主不是要擺滿月酒為小千金……”

“擺酒是不錯,所以我推薦念衣姑娘。絡衣時常在信中說起你的。”雖是笑,美婦的神色卻是淒楚,楊若虛待妻兒是不錯。成親七年,夫唱婦隨,果是應了她當年的心願,隻是那一雙兒女……

“念衣冒昧了。”

“本是江湖事,也沒什麼不好說的。”

楊若虛所以要設酒宴,正要引那烏須怪現身,以滅害之名殺之。此旗一出,自然有正派人士支持。他又以自己初生之女為餌,大義之風更能引人欽佩。若是成功,威望已立,目的便是達成。若是不幸送了女嬰的性命,他仍是俠風可嘉。有利無害的事情為何不做?況且,他還有一子,楊家不會絕後的。即使目前,無人知曉這個男嬰的存在。

“你見過哪個生產不到不一月的女子像我這般行動自如?”程璿姬自笑,她隻是人妻,非人母。

雖聽著是逗趣,言下卻已盡苦。念衣看著笑若桃李的程璿姬,嫁作楊家婦當真無憾?看著那一雙兒女,可有垂淚時?

韓在舟,其實苦的,不止你我二人!

“楊夫人……”念衣欲言又止。過往與她無益,念種種,也不過是到七年前,與韓在舟相遇之時。

“等他們回來吧,不會有事的。”程璿姬將已涼的茶倒了去,重新沏了。

日暮時分,楊若虛一行人回到府上,懷中女嬰無恙,隻是繈褓上沾了些許血跡,縱觀眾人,隻有楊若虛臂上有輕傷,還不足以汙了繈褓。

韓在舟,未在場!

三月後,雨崇千衣坊。

伍揖之對千衣坊禁足三月,如今算是開釋,終於又回來了。

“好想清衣的琴,好想笑衣的笑,好想夜衣的歌……”自進門第一刻,他便是這樣說著,聽得絡衣嬌笑不止。“好想念衣的糕點。”

“打住!你是再吃不到念衣做的東西了。”絡衣送上一碟瓜子,“以後,吃這個。”

“才聽說楊若虛收了個不知哪撿來的男嬰做義子,想著也算是樁美談。以為會好事成雙,念衣會做出新鮮的東西來,怎麼就……三哥。”伍揖之當真嗑起了瓜子。

“念衣她……”韓在舟看向絡衣,卻隻是收到一紙書箋。

“好想似衣的花,好想淺衣的酒,好想好想我家的舞衣!”說罷,已是不見了伍揖之的影子。

“當心她送你三悶棍。”絡衣隨著出去了。

韓在舟打開信箋,隻是薄薄的一張紙,紙上惟有四字——

妾名念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