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再興就來了勁,給他們講起五祖廟的故事:
我是聽早先來的華工講的,他們又是聽比他們早來的華工講的,幾代人一代一代的流傳下來,可是故事是真實的。說起來是五六十年前的事,已經是上個世紀了,那是公元1871年,事情發生在日裏煙草園。有來自潮州的五位契約工人,名叫陳炳益、吳士升、李三弟、楊桂林、吳蜈蚣(不是咱們現在的蜈蚣頭),因為都是離開家鄉的窮苦人,都在一個壩上幹活、吃一個鍋裏的飯、同睡一個窩棚,他們肝膽相照,結拜為兄弟。有一次,他們中有人因為摘錯了一片煙葉,摘煙葉有規定,哪先摘哪後摘,很講究,可能是他們還不懂,把不該摘的摘了,遭到荷蘭工頭的毒打。
那時,荷蘭園主和監工無理虐待華工早引起義憤,很多華工常遭嚴刑酷打,華工被視同草芥,一點過錯便可以隨意被處死,華工心中非常痛恨他們。這五兄弟中有人遭到毒打,他們便商議要給荷蘭人一點顏色看,華工們對那個凶惡的荷蘭監工早已恨之入骨。他們聯合起來,找了一個機會,看到那個監工一人在園裏時,便一擁而上,用扁擔、鋤頭、木棍,把那個荷蘭監工打死了。其他工人心裏暗暗高興,覺得他們替大家出了一口氣。
荷蘭監工被打死是件很了不得的大事,這五人也被抓走嚴刑拷打,在審訊時受盡各種折磨,荷蘭人對他們軟硬兼施並企圖分化瓦解,要他們說出誰是主謀,可是,五位華工都一口咬定是自己一人幹的,與其他人無關。
園主什麼辦法都用了,也無法讓他們開口,最後把五人一齊絞死。行刑時,荷蘭人想以這五人“殺一儆百”, 讓附近幾個種植園的工人全都齊集在刑場觀看,上千人呐,黑壓壓的一片,刑場上豎起五個絞刑架,有人哭泣,有人手中捧著香火,有人跪在他們麵前。他們五人麵不改色,大義凜然,死時五人的歲數加起來隻有85歲,平均年齡才17歲。
說奇也真奇了,劊子手把他們五人吊起時,忽然天空炸了一個響雷,原來是大晴天,突然天就黑了,傾盆大雨就嘩啦啦的下了。華工們說,老天有眼,紅毛把他們絞死,天理不容啊。還有人看到,從他們五人的頭頂升起五股輕煙飄上天了。後來,越傳越離奇,說他們化作五條龍飛走了。
總之,五位華工不畏強暴,當地華僑敬仰他們的忠義,湊錢在他們被絞死的煙園附近——棉蘭郊外的布帝沙,建起了一座小廟紀念他們,這座廟後人叫五祖廟,大門前兩側的門柱上有幅對聯,寫道:
立膽為義昭千古
存心從忠著萬年
後來,附近華工遇假日就去廟裏上香,遇清明,還有人去燒紙錢,除了敬仰他們的事跡外,也有人相信,他們死後成了神,會保佑華工平安。
大家聽得入神,郭再興講完,半響都沒人出聲。還是郭再興說話:紅毛想殺一儆百,可是華工們都不怕。“五祖”死後五年,日裏種植園又暴發了一次大規模的華工聯合反抗荷蘭人的事件,那次事件參與的人數有上百人,打死打傷荷蘭人十多人,荷蘭人這下也對華工動了真格的,殺死槍斃上千名華工,河水都變紅了,有人說史書上都記載了*。
*據溫廣益、蔡仁龍:《印尼華僑史》第273頁:1876年,日裏發生另一起更大規模的華工反抗事件,史載:此次華工“殺死西人及傷者十餘人,(事後)華人被槍斃者千餘。”
劉進第說:我聽說過紅毛也曾經在巴達維亞把華人幾乎都殺絕了,河水都染紅了,那條河就叫紅溪*。
*紅溪事件發生在十八世紀中期,荷蘭殖民主義者在巴達維亞屠殺當地華僑,成千上萬遇害華僑的屍體把河道全堵塞了,鮮血把河水染紅,那條河便叫紅溪,沿用至今。後來,巴達維亞成為印尼首都雅加達。
王輝悄悄地問一個他想問的事:有沒有人設法逃走?郭再興說:當然有,可是,這些種植園是連成片的,逃出了這個種植園,又落入另一個種植園主手中,還更變本加厲的對待你。再說,逃跑的工人也不認路,往哪跑?如果不落入種植園主手中,也走不出大森林,不餓死也被野獸吃掉。
劉進第問:你那時種的煙田在棉蘭郊區,為什麼現在到這兒離棉蘭那麼遠?郭再興說:煙田是要輪種的,不然地力不足,煙草長勢就不好。今年種的煙田至少要休耕五年以上才能再種,園主就讓工人再墾荒再開新煙田,這樣,新煙田越開越多,也就離棉蘭越來越遠了。
春生問:你來種植園多久了?郭再興伸出五個手指頭翻了三次,春生說:十五年?怎那麼久?郭再興歎了口氣:唉,工頭總會找理由把你的契約延長,有些人甚至一輩子都脫不了身,死在這裏。不過,好在我這季煙種完就期滿了,現在是留心別出什麼差錯,別讓工頭抓到把柄。
進第問:你脫身後最想做的事是什麼?郭再興不假思索地說:運氣好的話找個娘惹成家。幾個華工都哄笑了,難得郭再興這麼坦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