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忘了,要照顧爸爸,又忙著打工,他根本沒把買禮物放心上,況且任何要花錢的事情都會讓他猶豫一下,許潮生還清楚地記得她把禮物遞給他笑盈盈地問“我的呢”的窘迫,他漲紅了臉,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連拿在手上的禮物都在發燙,要不把禮物還給他,可他又舍不得,這是葉漸暖給他的。
葉漸暖等了一會兒,大概猜到了,輕聲問:“你……忘了?”
許潮生拚命點頭,葉漸暖笑了,又說:“沒關係,希望你能喜歡我的禮物。”
她說完就回去,有同學問她:“漸暖,許潮生送你什麼?”
許潮生的心又吊起來,自卑低下頭,聽到她回答,“不知道,我還沒拆呢,你呢,收到什麼?”,她輕巧地幫他解圍了,許潮生望著她,眼晴有些酸澀,她真是善良又體貼,一晚上,他的視線離不開她。
他記得,晚會上,她還唱了一首老歌,羅大佑的《你的樣子》,很悲傷的歌,聰明的孩子提著易碎的燈籠,孤獨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寵,唱完她說,我們都是孤獨的孩子,我們都是造物的恩寵。極具煽動性,全班掌聲雷鳴,隻有許潮生低著頭,偷偷擦奪眶的眼淚,在心裏問,我也是造物的恩寵嗎?
“其實那一年,我過得很難,”許潮生的聲音低低的,帶著濃濃的傷感,“我爸爸做工時從樓上摔下來,摔壞了腦袋,變傻了。媽媽吵著要跟他離婚,奶奶罵她沒良心,可媽媽又說她隻有34歲,不能就這麼毀了,她們總是吵,吵要不要離婚,吵我要跟誰……”
吵得他筋疲力盡,頭昏腦脹,回家就和爸爸坐著看她們吵,爸爸傻了,智商就像個六歲的小孩,也不懂他的妻子和母親在為他鬧得天翻地覆,唯獨記住這個兒子,每天他放學,仍會追著問。
“生生放學了?餓不餓?爸爸去做飯給你吃。”
他趕緊攔住,真要讓他做,不得把廚房炸了。那晚他回家,奶奶和媽媽依舊在吵架,爸爸抱著頭,怯生生躲在角落,許潮生把爸爸帶到自己房間,關上門,坐在床上拆禮物,他拆得很小心,連包裝紙都舍不得弄壞。
是薰香蠟燭,做成非常可愛的造型,許潮生小心翼翼把蠟燭點然,父子倆圍著這豆大的點光,許潮生覺得陰暗的心被照得一片明亮,透過燭光,他仿佛看到葉漸暖的樣子,黑眼,長發,很愛笑,那年他還小,對女生相貌沒什麼概念,覺得好看,就是她這樣。
許潮生帶著絲絲甜蜜和驕傲:“知道嗎?我那時就知道,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孩。”
善良,體貼,大方,想起來,就像黑暗中的那點燭光,淡淡的清香,暖暖的光芒。
葉漸暖不知道,要不是他說起,她不知在他的記憶,她是這麼明朗清晰的存在,她想起初中,卻沒有任何關於他的記憶,哪怕影子都沒有,她那時心高氣傲,成績拔尖,能入她眼裏的隻有同樣拔尖的,她的心口有點堵,堵得她喘不口氣,她不安:“原來你家裏,我們什麼都不知道。”
“我沒說過,我那時蠻自卑的,本來學習就不好,不想讓你們可憐我。”
“不會的,你說出來,我們會幫忙的……咳咳……”
她說得太急了,咳了起來,許潮生馬上緊張起來:“怎麼了,葉漸暖,你渴嗎,要不要喝水?”
這一咳,把葉漸暖咳得夠嗆,也把饑餓幹渴給叫醒了,一說她就覺得又餓又渴,她說:“許潮生,我想喝水。”
那邊是許潮生窸窸窣窣的動靜,好一會兒,許潮生說:“怎麼辦,葉漸暖,我右手被壓住了,動不了,左手夠不著。”
他又小聲提議:“要不,你把頭伸過來,我喂你?”
我初吻還在呢!葉漸暖臉有些燥熱,不過敵不過喝水的欲望,她很別扭地說:“好吧。”
許潮生灌了一口水,頭伸過來,葉漸暖別過臉,兩人摸索著好不容易找到位置,唇輕輕碰了下,水順著喉嚨滑下,喝了幾口,感覺不那麼渴,葉漸暖說:“好了,許潮生,你也喝,老師說,隻要有水喝,可以堅持好久。”
“嗯,”許潮生幸福得不了,“水在我這邊,我渴了會喝的。”
他小小地喝了一口,想到什麼,撲哧笑了:“剛才感覺好像接吻……”
葉漸暖真不想理他,許潮生又問:“葉漸暖,你接過吻嗎?”
“沒有,”她生硬地回答,又忍不住好奇,“你呢?”
“我也沒有。”
自己也沒那麼虧,葉漸暖想,又覺得自己好笑,被埋在廢墟,能不能活下來還是問題,卻在計較這個,四周又回複寂靜,氣氛也有點怪,過了一會兒,葉漸暖打破沉默:“後麵我怎麼記得很少見到你。”
許潮生沉默了好久,艱難說,“後來我退學了。”
5.那麼好的日出,沒讓你看到,覺得有些惋惜
那一年,他收到最好的新年禮物。
他想,要送一份禮物給葉漸暖,元旦放假,他走遍整個縣城的精品店,看著櫥窗裏的小玩意,再小巧精致也覺得一般,這些東西再好隻要花錢就可以買到的,而葉漸暖是獨一無二的,能配得上的她的禮物也必須是獨一無二的。
逛了一整天,什麼都沒有買到,本來就煩,到家仍不得安生,他實在受不了,甩門衝了出去,又不知道到哪裏,就爬到頂樓,他在頂樓坐了一夜,抱著膝,淩晨被凍醒,看到天際層層疊疊的雲層,嫣紅的光就透過雲層一點點掙破出來。
霞光萬丈,無邊瑰麗,他看了一場壯麗的日出。
起身離開,他猛然意識到,要送葉漸暖什麼,日出!
可他是個太羞澀的男孩,放假回來,他猶豫了一整天,竟不敢和她說一句。到最後一節課,他終於鼓起勇氣,給她傳了一張紙條,他的字其實很挺拔,因為太緊張,連字也畏畏縮縮。
明天能和我去看日出嗎?我在你家樓下等你。
他寫上時間,連續幾天,他都去頂樓看日出,估計出最佳時間,為了這份禮物,他甚至把頂樓打掃了一遍,又把家裏僅有的綠色植物搬上去,巴不得弄成空中花園,紙條很快傳過來,很簡單一個字。
好。
她不知道,看到這個字,他心似狂潮,高興得快跳起來,她答應了!
淩晨二點,他從家裏出發,在她家樓下等,打著手電筒,那天天很冷,風很大,吹得他站都站不穩,但他的心卻暖烘烘的,能給她一份誰都沒有的禮物,他多開心,可是,一小時又一小時過去,她家的燈始終沒有亮。
他在樓下不斷張望,想會不會出事,她忘了,還是覺得天氣太冷,不來了。
他一無所知,等到她終於下樓,看到他嚇了一跳,她一臉內疚。
“對不起,我忘了調鬧鍾。”
他笑著說沒事,可被凍了一夜的臉有些僵硬,笑起來比哭還難看。
她還想說什麼,那邊有人摧她快點,是隔壁班一個蠻帥氣的男孩,挑釁地看了他一眼。許潮生瑟縮了一下,心直速下墜,覺得像個傻逼,又為自己的非分之想羞愧,可他真的隻是想帶她去看日出而已。
“真的,城市也可以看到日出,”許潮生的聲音有點急,“跟電視上看的不一樣的,尤其是第一縷陽光突破雲層,那種感覺就像——”
他貧乏地語言形容不了那種震撼和感動,葉漸暖說:“我想象得到。”
她快窒息了,不是因為缺少氧氣,而是因為羞愧,她想起了,她其實是調好鬧鍾了,鬧鍾一響也醒了,平時她會賴床,那天不知為什麼卻分外清醒,她沒開燈,就往樓下望了一眼,一眼就看到跳著腳的許潮生。
她對這個人是全然陌生的,不曉得為什麼會約她去看日出。
也不曉心什麼心作祟,她不想去了,她就帶著點少女的傲慢和矜持,心裏算計著他能等多久,看著他不斷地跳腳,哈氣,張望,還有點小得意,想,如果這是她喜歡的男孩,她肯定會感動,至於他……算了。
下樓時,看到他凍得青白的臉,有些慚愧,不過也隻是一閃而過。
她很快就把這件事忘了,這種小事在她的成長裏根本不值一提,直到今日,她才知道,有人抱著送她最獨特禮物的心意而來,她卻踐踏了,葉漸暖不知道要說什麼,她囁嚅:“對不起,我——”
她說不下去,許潮生笑:“沒什麼,就是那麼好的日出,沒讓你看到,覺得有些惋惜。”
許潮生停下來,他有些喘,覺得有點累,也不知道被壓了多久,剛才不覺得有多痛,現在覺得胸口很悶,難受得很,連說話都帶著一陣一陣地抽疼,他淺淺地抿了口水:“葉漸暖,你喝水嗎?”
他們像剛才那樣喝水,卻親密多了,葉漸暖問:“後來,你怎麼退學了?”
6.我們不會死
後來?
後來,媽媽還是和爸爸離婚了,他判給了媽媽,媽媽帶他離開,兩星期後,他偷偷跑回來,“我不恨媽媽,真的,她有權追求更好的生活,隻是我不能,爸爸不能沒有我,我回來後,奶奶還是很開心,我找了份兼職,發誓一定要好好讀書,可是,”許潮生頓了頓,有些說不下去,“我回來沒多久,奶奶中風去世了……”
奶奶去世了,家裏一個勞動力都沒有,爸爸又沒人照顧,退學手續是他一個人去辦的,他成績普通,又少言寡語,老師勸了幾句,見他跟木頭似的,就作罷了,離開學校那一天,他沒跟任何人說。
他背著書包往外走,垂頭喪氣,在校門口,碰到了要去上課的葉漸暖。
要遲到了,她跑得很快,他停下來叫了“葉——”,就看到她飛快地跑過去,停都沒有停一下,根本沒有認出他。
那是高中之前,他關於她的所有回憶,鮮少幾句話,幾個照麵,卻是支撐他努力下去的力量,退學後,他邊打工邊照顧爸爸,有時累得不行,他就點亮葉漸暖送他的蠟燭,靜靜地看一會兒,再後來,媽媽回來了,她再嫁了,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沒什麼稀奇,就是挺有錢的,沒兒子,要認他做兒子。
“我看到他滿臉橫肉就覺得惡心,我媽還要我叫他爸爸,第一次我真想叫他們滾,不過我忍住了,”許潮生苦笑,聲音有些不合年紀的滄桑,“出了學校,我才知道賺錢的辛苦,嗬嗬,我要不給當他兒子,也是給別人當孫子。我叫了,一回生二回熟,也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