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珍藏日出的女孩(3 / 3)

許潮生歎了一口氣:“葉漸暖,你不知道有錢的好處,我被逼得為三餐到處打工,他輕輕鬆鬆請了個保姆,還送我來一中讀書,說真的,他人不壞,隻是,你知道的,爸爸隻要一個就夠了。”

葉漸暖已經說不出話,她一直哭,停不下來,眼淚順著臉頰流下,打濕了領子,許潮生慌了,他著急地說:“葉漸暖,你別哭呀,沒什麼的,真的,從小,我就知道得這世界不公平,況且還有你,我想起你,就覺得特別溫暖,你像你的名字,越靠近越溫暖……”

不是的,不是的,我根本不是你想象的模樣。

那天其實我看到了,也聽到了,隻是我怕遲到,連停下跟你說聲再見都不願。

許久,葉漸暖才平靜下來:“許潮生,我們要能活著出去,你一定要帶我去看日出。”

“嗯!”許潮生用力點頭,動作有點大,疼得差點背過去。

兩人沒再說話,就偶爾能聽到葉漸暖大哭之後的抽泣聲,她哭過之後,好受多了,很想和他說話話,但身體又乏很疼,疲倦如潮水襲來,一波又一陣,許潮生也一樣,一停下來,就覺得全身疼,很想睡覺。

可是不能睡吧,電視不是都播,受傷之後要保持清醒,要一睡就睡死過去,他又說:“葉漸暖,我們不能睡覺,我們不說話,保存體力,隔一會兒喊一下,不能睡過去。”

“嗯,好的。”

他們就隔一會兒喊一下彼此的名字。

“葉漸暖,你睡了嗎?”

“沒,你呢?”

“我也沒有。”

就這樣好久好久,塌方還是黑得很,毫無動靜,葉漸暖摸索著握住他的手:“潮生,我拉著你,這樣就知道你在不在了。”

“嗯。”許潮生艱難地應了一聲,他感覺得到,也想回握她,就是不知道為什麼,說完那麼長的話,力氣像被抽走,整個人渾渾噩噩的,不過他還是覺得很暖和,他不知道,溫度和熱量正在從他體內快速地流失。

葉漸暖感覺得到,她摸出巧克力,裝出剛發現:“許潮生,我找到一塊巧克力。”

她和他分享了這塊巧克力,許潮生說:“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巧克力。”

其實他就含著,連嚼一下的力氣都沒有,眼前仿佛出現瑰麗的雲彩,好亮,他有氣無力地問:“你說,我們要死了,天堂有日出嗎?真想帶你去看日出,那些瑰麗的雲彩和第一縷陽光……”

又意識到這樣不吉利,說:“不會的,我們不會死,你說過,我們都是造物的恩寵,老天不會讓我們輕易死的。”

“對,我們不會死。”葉漸暖應著,她也累得很,快撐不住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仿佛很久,終於聽到動靜,葉漸暖覺得有人在掰她的手,臉被蒙住了,救援的人來了嗎,“這裏有一個”,聲音很大炸雷般,不是一個是兩個,她啞著聲問:“我同學救出來了沒有?”

“救出來了!”有人這樣回答她,救出來了,葉漸暖放心了,沉沉地陷入昏迷。

7.他在哪兒

葉漸暖醒來,已經過去很久,她對上父母悲傷的眼睛。

她往下看,小腿空蕩蕩的,她被壓到腿,又壓得太久,血液不能循環,肌肉壞死,必須截掉,葉漸暖楞了下,問:“許潮生呢?那個和我埋在一起的男孩?”

“救援沒到,他就去了。”

救援沒到,他就去了,這八個字不斷在耳邊循環放大,不斷放大,葉漸暖痛苦地捂住耳朵,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爸媽急了,安慰“暖暖,沒事的,沒了腿可以安假肢”,不是的,葉漸暖不斷搖頭,哭得快嗆過去,他們不知道她失去了什麼。

地震時,許潮生在教室門旁邊,他要跑,絕對來得及,是他回來拉著她一起跑,橫梁掉下來,她嚇傻了,根本不知道怎麼辦,是他撲過來,幫她擋了大半,要不然就不會隻砸到她的腿,他根本不會死的,本來該死的是她。

他被壓得很重,不該一直說話,可是她說害怕,他就陪她說話。

她握著他的手,他一直不敢放,是聽到外麵有動靜,那手才突然鬆下去,他受傷重,是硬撐著有人來救她,光線照進來,她看了一眼,他整個背部被橫梁壓住,硬是撐到最後一刻才放手。

她意識很模糊,隻看了一眼,他臉色灰暗一點血色都沒有,嘴唇因為缺水幹裂,他每次喂她喝水,她能碰到粗糙的死皮,可他舍不得喝,他不知道救援什麼時候會來,都把水留給她,她看到了,其實那壺水還剩很多,隻是他舍不得,一點都舍不得。

葉漸暖在哭,更像幹嚎,她瘋了,去拔點滴,要下床,可她忘了,她的腿已經沒了,她跌下床,傷口又裂開,血染紅了白色的綁帶,她卻不管不顧爬出去,她要去找他,找許潮生,爸媽嚇壞了,爸爸製住她,媽媽去喊醫生。

葉漸暖邊掙紮邊哭,他們不知道,他們什麼都不知道,她絕望的不是失去腿,腿沒了,她還活著,她哭的是許潮生,那個把他視若比自己生命還重要的男孩,他死了,他怎麼就死了,他們還約好一起去看日出。

醫生來了,給她打了一劑鎮靜劑,葉漸暖陷入黑暗前,想,騙子!明明說救出來了,救出來了,那他在哪兒?

8.造物的恩寵

葉漸暖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適應許潮生不在的事實。

身體恢複得差不多,第一件事就是去許潮生說的地方看日出,那裏被也震成廢墟,葉漸暖就在這廢墟中看著第一縷陽光衝破雲層,灑向人間,看到旭日升起,雲層被染成瑰麗的滿天霞光……他說得沒錯,城市也看得到日出。

許潮生,這是我看過最好看的日出。

葉漸暖要離開,看到一個老人在廢墟上跑來跑去,喊著,“生生,起床上學了”。

是許潮生的爸爸,他傻了,卻還記得兒子要上學,葉漸暖仔細看他,試圖從他臉上找到許潮生的痕跡,沒有,其實她根本想不起許潮生的樣子。

他們相識近十年,離得很近,她在他記憶時鮮明美好,她卻從來沒有注意過他,就算她再努力回想,也想不起他的臉,比模糊還不堪,她有的隻是許潮生破碎的記憶,還有他最後溫柔的嗓音,拚出一個不清不楚的影子。

葉漸暖望著他父親,眼淚止不住,老人好奇地看她,蒼老的臉卻有雙孩童的眼睛,他怯怯過來問,“丫頭,你怎麼了”,他一問,她的眼淚就決堤了,哭得更凶,老人注意到她坐在輪椅上,想她受傷了,好心安慰:“不痛呀,丫頭,別哭。”

不公平,真不公平,該死的是她!她的溫婉和善解人意,不過是從小到大的麵具,自認為優等生該有的氣度,她根本不是他心目中的模樣,真正的她自私冷漠,做什麼都講究回報,她甚至連一塊巧克力都藏著。

葉漸暖對老人說:“叔叔快回家吧,生生已經去上學了。”

“那我回家等他。”老人回去了,家園毀了,可以重建,可是親人沒了,就永遠沒了。

後來,葉漸暖接受災後心理治療,心理醫生是個很和藹的大叔。

葉漸暖第一句是:“叔叔,你接過吻嗎?”

心理醫生楞了下,葉漸暖閉上眼:“我接過吻,涼涼的,很甜。”

她慢慢講那三十四小時的事,以及漫長的年少時光,最後她問:“叔叔,他把我記得這麼清楚,連我唱過的歌,說過的話都記住,他記得我說過,我們都是孤獨的孩子,我們是造物的恩寵。既然我們都是造物的恩寵,為什麼死的是他,不是我?”

9.天堂有沒有日出

隻要活著,就得活下去。

葉漸暖裝了假肢,很快就適應了用假肢的生活,她很努力,努力得近乎拚命。

做值日時,換了一個人,她突然發現,似乎她做值日生,一直是和許潮生搭檔,同學說:“你不知道呀,許潮生和我們換的,我們都覺得,他喜歡你。”

喜歡?葉漸暖楞住,眼圈慢慢紅了,原來,她這麼深切地被人喜歡過。

從小到大,近十年的光陰,他從來沒有說過一句喜歡,他有的隻是揪一下她的羊角辮,準備一份獨一無二的禮物,和別人換跟她一起做值日,她從來沒有記住他,他卻對她說,我那時就知道,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孩。

他這輩子做過最大膽的事,就是在黑暗中,騙她手被壓住,甜蜜地喂她喝水。

葉漸暖低頭掃地,眼淚落進灰塵,現在我也知道你是全天下最好的男孩,你卻不在了。

後來,時間一天天過去,大家恢複正常生活,也漸漸忘了這場地震和傷痛。葉漸暖也一樣,她考大學上班,活得很精彩,就是每到一個地方,她都會找個高處看一場日出,有時會拍下來,回家時,貼在許家的牆壁,和許潮生的照片放在一起。

許爸爸抱怨:“丫頭,你騙我,他們說生生死了。”

“他們騙你的,看到照片沒有,生生到全世界拍日出呢。”

老人又高興了:“對呀,生生以前就很喜歡看日出。”

葉漸暖笑了,她陪老人坐了一下午,她賺錢了,能幫忙照顧他了,她覺得許潮生的話大部分都沒錯,但有句話說錯了,人有時候多一個爸爸也不錯。她到頂樓,一個人靜靜地等著,她四處奔波,珍藏日出,卻怎麼也比不上他年少時要送她的禮物。

她想起,當年心理醫生對她說,“因為他舍不得”。

他舍不得她離開,就算這個世間曾經江河破碎,滿目瘡痍,充滿不公平不公正,他也舍不得,他要她活下去,隻要太陽升起來,又是嶄新的一天,葉漸暖等著第一縷陽光突破雲層,她望向遠方。

許潮生,你好嗎?天堂有沒有日出?

對不起,讓我們的約定再推遲一點,因為我呀,也舍不得這並不完美的世界。

編輯/寧為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