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先生生活很有規律,白天專心工作,晚上九點就睡覺。翻譯《毛選》時,在沙灘那裏。賓館裏夥食好,有黃油,但他不總吃太多,對身體不好。他也散步,注意養生。
張:您還和哪些老先生來往較多?
吳:還有吳世昌先生。吳先生有很突出的愛國思想,他的愛國熱忱,很值得人學習。他用英文寫《紅樓夢探源》,同時對詩詞很有研究,創作也很地道。
他喜歡獎掖後進。當時我是夫婦兩地分居,一個人住在院部8號樓集體宿舍,吳先生每年寒冬春節都來看我。有一次開組會,我們坐在一起,他笑著對我說:“現在文學所有三吳(即他、吳曉鈴先生和我)。”我隻好說:“不敢當,不敢當。”
我和他接觸多,是因為一起帶唐宋文學的研究生,我是他的助手。培養計劃、參考書目等,都是我負責寫的。我還帶研究生去俞平伯、夏承燾等先生家裏去聽課。學生畢業時請北大、北師大的先生來參加論文答辯,都是我來做。從前很少招研究生,怎麼帶,有的不熟悉,他常常介紹國外帶研究生的情況。他非常愛才,第一次招研究生,一千多人報考,他和我通過荒煤爭取了名額,除唐宋文學選拔四人外,還將優秀的考生分配給了王士菁、侯敏澤等先生。
吳先生他為人真率,有不同意見,就會直接說出來。他對以往答辯的不良風氣提出要警惕。他說平常要嚴格要求研究生,對於有的評委為了顯示自己常常刁難學生,他不讚成。
三、編纂文學史和其它科研成果
張:文學所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從事文學史的寫作,您自己也花費大量精力從事文學史的編纂。能否談談這方麵的情況?
吳:我這一生,跟文學史也算結了緣。來文學所之初,就參加了三卷本《中國文學史》的編寫。我們年輕一輩和錢先生、餘先生、力揚、吳曉鈴、陳友琴、範寧先生等一起住在頤和園西邊的高級黨校宿舍。大家都是星期一來,星期六離開,接觸很多。當時是困難時期,生活困難,住在高級黨校,一日三餐無虞。
《中國文學史》的上馬,我在其中還起了一點點小小的作用。當時反“右傾”,整風貼大字報,我不願意寫其芳同誌等所領導、老先生,所以貼了一個大字報呼籲編寫文學史,這對推動文學史的上馬是有作用的。文學所的《中國文學史》影響很大,對培養人才應該起到了作用,當時朱光潛先生就讚揚這本書比較踏實。前些年去賀敬之家裏,他還讚揚這套書,並且放置案頭。
三卷本《中國文學史》唐代部分隻有十多萬字,關鍵是作家麵不夠,不能全麵反映唐代作家的全麵成就,詩歌流派、民間文學、敦煌文學、駢文等,都沒有反映出來。此外,文學規律仍值得探索,如新樂府運動是否成立的問題。過去隻認為漢代的樂府詩重要,我做了重新探討,認為唐代也是中國文學史上樂府詩最為繁榮的時期。
《唐代文學史》下卷的編成不容易。充分發揮了大家的專長,除我們寫的篇章外,如張錫厚寫敦煌,蔣寅寫大曆,都有特點。書出版前,出版社請陳貽焮先生審閱,陳先生認為《唐代文學史》超過了以往任何一種文學史。書出版後,所裏開過一次所內外專家的會議,《唐代文學史》得到了高度的評價。如果我不搞唐傳奇研究,我對唐代的基本情況也不可能這麼熟悉。
張:您還從事了許多選本的工作,能否介紹一下?
吳:真正好的選本對提高民族素質是有幫助的。除了《唐詩選》之外,我還有主編的《唐詩選注》。該書上馬時大家都在地震棚裏,那時“文革”還沒有結束,一般同誌寫東西也發表不了,所以,何其芳同誌主張多請古代組的同誌參加。當時出版社要求應有工人同誌參加,我認真做了修改,這本書關鍵是注,做到雅俗共賞。我們在注釋、分析上認真地花了時間,胡念貽先生為一個注就曾花費三天時間。
隨後,我又主編了《唐詩名篇賞析》,並撰寫了“前言”,還與人合著了《唐宋詞選講》,事前我確定選目並撰寫“前言”。在工作中了解中社會需要,所以後來和範之麟先生主編了一套《全唐詩典故辭典》。另外,我和北大的儲斌傑、周先慎、袁行霈先生四個人一起為農業函授學院撰寫了一部文學簡史,我負責宋遼金元部分,其中有些新的見解。
張:能否請您多介紹一些您多年來的學術研究成果?
吳:我這些年來也有不少論文。前麵提到的《關於唐代傳奇繁榮的原因》,文學所十周年所慶時,何其芳同誌在眾多論文中發現了我這篇論文,並得到餘冠英、錢鍾書先生的肯定,收入了《文學研究集刊》第一輯(人民文學出版社1964年)上,與錢鍾書、楊絳、胡念貽、卞之琳、季羨林、吳世昌、孫楷第等先生的文章在一起。對於唐代傳奇,論文對南宋以來的一些重要論點提出了商榷。另一篇《談談邊塞詩討論中的幾個問題》是針對全國討論而發的總結性論文。這篇文章在當時有廣泛影響。《宋代文學研究之我見》一文,我去南京開會,唐圭璋先生說讀過我這篇論文,讚同我的意見。當時夏承燾先生等人認為《滿江紅》不是嶽飛所作,我認為確是嶽飛所作,詞中提到“賀蘭山”,是使用典故,而不是指明確的方位。在文章中,我還談到唐宋文學研究的比較,一般認為唐代文學研究比較繁榮。我覺得,如果宋代文學研究要媲美唐代,必須要加強宋代文學的資料整理。唐圭璋先生、程千帆先生都表示讚成,程千帆先生並把他自己所寫的論文與我的觀點印證,表示有共同的看法。《略論唐代樂府詩》、《李白三論》等也引起關注。
上麵說的都是一些比較宏觀的論文,我也針對一些具體問題作過研究。比如討論過魏徵、元稹及李杜並稱的問題等,還撰寫了一些作家評傳,《蘇軾評傳》糾正了過去一些錯誤的說法而已,《張若虛評傳》和《白行簡評傳》則有些貢獻,陳毓羆同誌看到《中國曆代著名文學家評傳》,說你寫的不少啊。
我還寫過唐代批評李白、杜甫的情況。傅庚生先生說李、杜在唐代是沒有人批評的,我列舉一些證據反駁這種觀點。錢鍾書先生看了,說發表之前怎麼不給我先看看,他大概還想補充一些的。
我也寫了一篇討論計有功《唐詩紀事》的文章,考證計有功的籍貫,係統介紹該書的內容。
張:貫穿您各種研究之中的,是否有什麼研究方法?
吳:五十年來,我的研究麵很廣,除重點在唐宋外,上至南北朝的《敕勒歌》,下至當代的俞平伯先生的詩歌創作都有論文。上下求索,是研究需要,因為不了解唐前文學就無法探索和繼承創新;不研究後代,也不能真正了解唐代文學的影響。我的成果包括論文、文學史、選注、詩詞欣賞、工具書等,出版書籍十餘種。我要求自己寫論文盡量做到在學術上篇篇有新見,出書部部有突破。我的研究方法是:研究一個詩人、小說家、散文家,要進行綜合研究;要看它們所有的作品,同時對同時代、後代對他的評論,都要加以彙總之後,才敢下筆。
張:非常感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