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教民並非都是壞人一樣,外國傳教士也不都是奸詐之輩。有很多在華傳教士,他們出於虔誠的信仰,自願拋棄舒適的生活,不遠萬裏深入條件艱苦的內陸傳教。在傳教的同時,他們也做了很多教書、治病、收養孤兒的好事。結果,這些人最後卻要看著自己的至親被砍下頭顱,懷抱著瑟瑟發抖的嬰兒一同赴死。
六
義和團和清廷屠殺無辜百姓,八國聯軍也不例外。
當年英國發動鴉片戰爭的時候,也有殺人、強奸、搶劫之類的暴行。但和後來的八國聯軍相比,當年英軍還算是“文明”。那時的英軍還有著“大英帝國是世界最文明的國家”之類的榮譽感,軍官對士兵的暴行不以為然,還為此處死過自己的士兵。
但是到了八國聯軍的年代,形勢已經變了。當年打鴉片戰爭,英國主要圖的是個開放貿易,和清政府還是處於平等的地位上。但是從德國強占膠州灣開始,西方各國這輪瓜分狂潮就沒有道理可講了,就是腆著臉硬要、硬占。那麼,怎麼從道義上解釋這個問題呢?怎麼解釋這些“世界最文明的國家”臭不要臉呢?
解決辦法就是“黃禍論”,宣傳“黃種人是智力低下、道德敗壞的劣等民族”。西方國家占領亞洲不是去侵略,而是要去教化、拯救這些劣等民族——我們是去做善事的呀。
這倒不是說西方各國都有一個專門的宣傳部,為了他們瓜分中國的計劃連夜炮製了一堆汙蔑中國人的文章。而是說西方各國對於亞洲的印象,主要是由那些在中國居住的西方軍人、商人和傳教士們代為傳播的。從主觀上說,殖民時代的西方本來就普遍流行白人自大主義,本來就瞧不起其他民族。從客觀上講,當時的中國在城市建設、基礎教育等方麵也的確落後,那些在華白人哪怕是純粹地客觀描述,都會讓西方讀者輕視亞洲人。推波助瀾的是教會和拳民的衝突,西方人單聽來自傳教士的一麵之詞,很容易覺得中國是一個落後、野蠻、狡猾、殘忍的國家,“黃禍論”就這麼慢慢形成了。
在八國聯軍侵華之前,西方大眾對中國人已經充滿了惡毒的想象:認為中國人懶惰、肮髒、自私、冷漠、永遠在醞釀著陰謀詭計,每一張麵孔都充滿了“東方的狡黠和殘忍”。1892年英國的一份流行雜誌做了一份特別報道,詳細描述了中國人在倫敦開設的鴉片館是如何誘惑英國人吸食鴉片的——你沒看錯,一個數十年來致力於不斷向中國走私鴉片的國家,在指責中國人把鴉片帶進了他們的國家。
在八國聯軍入侵兩年前,英國作家馬修?菲利普?希爾在他的小說集《黃禍》裏讓英國水手們高聲喊著:
“地球上將清除這個種族,你難道不同意我這個觀念嗎?”
“同意!同意!同意!”他們齊聲回應道。“我,此時此地發誓,從此將畢生致力於消滅中國人。”
在八國聯軍入侵前一年,後來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的英國作家吉卜林寫了一首叫做《白人的責任》的詩,詩裏讚頌白人殖民者把文明、和平帶到了落後、野蠻殖民地,教化了那裏的有色人種。這首詩在當時就受到了西方知識界的一些批評,但是當時西方的主流觀點是認同這首詩的看法,認為白人優於有色人種,白人有教化、“解放”殖民地人民的責任。
在這種思想下,侵略也就成了“做善事”了。
“黃禍論”、道德優越感,再加上傳教士對義和團屠殺教民的誇張描述,使得八國聯軍的官兵們覺得自己是在進行一個“從野蠻民族的鐵蹄中拯救自己的國家和人民”的正義行動。八國聯軍裏的奧匈帝國海軍艦長就對衛隊成員訓話說:
“每個人可以帶回一條豬尾巴作為紀念品,隻要我的兵艦不受汙染即可。”——所謂“豬尾巴”,就是清朝人的辮子。
八國聯軍一踏上中國的土地,立刻針對中國平民開始了帶有懲罰性質的屠殺、搶劫和強奸,成百上千的女性為了避免受辱而自殺。一位英國軍官記錄說,他幾次見到美國人埋伏在街口,向出現在麵前的每一位中國人開槍。
八國聯軍在京津地區占領了約一年的時間,在這段時間裏,搶劫、屠殺成了常態。聯軍一度在北京四周掃蕩,既是為了清剿殘餘的義和團,也是為了“懲戒”。問題是,義和團脫下衣服就是老百姓,外國人怎麼區分誰是誰呢?——也就隻有“寧枉勿縱”了。用當時一位美軍將領的話說,就是:“我敢說,從占領北京以來,每殺死一個義和拳,就有50個無辜的苦力或農民包括婦女和兒童被殺。”有的外國軍隊隻要在一個村子裏發現了義和團的武器或者旗子,就會把整個村子燒掉。
除了屠殺還有搶劫。
英法聯軍上次占領北京的時候雖然燒了圓明園,但是沒有搶國庫的銀子。這次八國聯軍在北京大肆搜刮各處府衙的存銀,尤其是日本,搶空了大清國庫。上一次英法聯軍沒進入紫禁城,這一次八國聯軍用大炮轟開了紫禁城的大門,聯軍統帥、德國人瓦德西大模大樣地住進了慈禧的寢宮儀鸞殿。後來因為德軍的廚房不慎失火,儀鸞殿被燒為灰燼。
在攻入北京城的頭三天裏,聯軍允許士兵公開搶劫。三天過後,各府衙和頤和園等皇家園林仍舊遭受不斷地劫掠。和上一次劫掠圓明園一樣,這一次英國軍隊又把所有搶劫來的東西集中在一起拍賣。因為寶物太多,一般的財寶外國人已經看不上眼。一名美國士兵自述說,他看到有人拿一美元一碼的絲綢擦餐碟,用狐狸和海豹皮製成的皮大衣當床墊。他們連隊大部分人有6隻手表,有些人甚至有15隻手表。
不隻是士兵,那些在使館中被圍困了許多天的平民一旦“解放”後,也立刻加入到了搶劫的隊伍中。英國記者說這些使館人員“和解救他們的人相比,他們有著決定性的優勢,因為他們熟悉地方情形,知道值錢的東西在哪兒。他們就像進入了自己的‘地下室’一樣。”
美國隨軍記者記錄了一件聽來的事:“在英國公使館大門被衝開以迎接聯軍部隊才五分鍾,兩名在英國公使館避難的法國婦女就衝出大門,相互比賽著跑到公使館大街的某一家商店。這是一家和平時期她們經常去的商店,而且她們知道商店已經沒有人了。十分鍾後她們回來了,抱著滿滿的絲綢、刺繡、皮貨和玉石,臉上露出了勝利的笑容,她們兩人在過去的幾周裏所遭受的貧困得到了充分的補償。”最終,英國公使的夫人的珍寶裝滿了87個箱子,而據她說她“還沒有開始裝箱呢”。
除了京津地區外,俄羅斯趁著庚子之亂,還大舉入侵我國東三省,相繼占領了沈陽、錦州、鐵嶺等重要城市。製造了“海蘭泡慘案”和“江東六十四屯慘案”。在兩起慘案中,俄軍大規模屠殺中國百姓、搶奪財產,對婦女和兒童也毫不手軟。還把在屠殺中幸存的百姓趕到寬達800米的黑龍江邊,用槍口逼著他們“遊回去”,絕大部分人都淹死在冰冷的河水中。
七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因為百姓苦不苦,統治者根本不在乎。京津直隸百姓們的慘狀對於慈禧來說不重要,她最關心的是列強將會提出什麼條件,能不能在不下台的情況下讓列強退兵。
現在唯一的解決辦法是和談。咱大清要幹別的事不行,戰敗求和那還是儲備了精英人才的。最擅長幹這事的人是誰呢?當然就是簽過《馬關條約》的李鴻章了。
當年甲午戰爭戰敗後,李鴻章成為眾矢之的。在朝廷一片喊打聲中,慈禧比其他人冷靜得多,她知道朝廷離不開李鴻章,對李鴻章加以維護。在李鴻章受攻擊最厲害的時候,她派李鴻章出使歐美各國。等李鴻章回國後,又把兩廣總督的肥差給了他。
現在,李鴻章回報老佛爺的時候到了。在西行途中,慈禧調李鴻章北上和八國聯軍談判,要李鴻章再一次坐到屈辱求和的談判桌上。
其實李鴻章可以不去的。在西方人的眼裏,李鴻章是清廷裏最開放、最樂於接受西方事務的高官。李鴻章在之前出使歐美的外交之旅裏,表現極為出眾,受到各國外交官和新聞媒體的一致讚揚,一度成為歐美報紙上的外交明星。等到八國聯軍入侵的時候,南方諸省搞“東南互保”,又看到八國聯軍把北京都占了,就有人提出來咱南方諸省幹脆獨立吧,選李鴻章為第一任大總統。這提議列強也普遍支持——他們需要的是大清政治穩定而不是分崩離析,由親西的李鴻章來統治中國,顯然要比排外的慈禧更好。這個時候李鴻章隻要一念之差,什麼屈辱和談啊,什麼簽字當賣國賊啊,這些破事都不用管了,直接就成為中國近代史上的共和第一人了。
但李鴻章做出了和曾國藩一樣的選擇。
已經75歲的李鴻章抱著病體來到北京,開始了和列強的艱難談判。
清廷在初步接受了列強提出的議和條款後,曾發布一道上諭,裏麵有一句“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後來這句話成為慈禧賣國求榮的名句,廣為流傳。其實,這個文件是一份麵向全社會的,檢討朝廷在義和團事務上的種種錯誤,宣布朝廷外交政策大轉彎的“罪己詔”。這句“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意思是告訴國內外,朝廷已經徹底改變過去的政策,徹底下決心跟列強和好了。用現代的話說,這句話是用來“作秀”的。
當然,說出這種卑躬屈膝的話還是太丟人了,但慈禧也就是說給外國人聽聽而已,她又不傻,她並不是真的想“量中華之物力”。因為對於獨裁者來說,“中華之物力”是她一家的私產。對於自己的財產,當然是能多留點兒是點兒了。
可這事哪那麼容易。
入侵中國的列強有8國,此外,還有3國以教會、教民在義和團運動中受損為由,也加入了談判的隊伍,因此最終是11國聯手向清廷索賠 。當年的甲午戰敗還算是“城下之盟”,這次侵略軍是站在你的首都裏跟你談,一言不合分分鍾立個傀儡皇帝給你看,比上一次是難上加難。在萬難之中,李鴻章隻能用盡各種手段和列強斡旋,用他的話說叫“爭得一分是一分”,把聯軍大開口的價碼一次一次往下殺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