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學校裏開始四處流傳這個賭約的時候,顧安仔仔細細把這些天來自己說過的話梳理了一遍,最終得出結論,這個秘密絕對不是從自己口中說出去的。這樣看來,隻有一種可能,秘密是程小榆自己說出去的,她的腦袋果真還是一如既往地秀逗了。
望著窗外一朵朵盛開的木棉花,顧安鬼使神差地擔心起來。
夏天已經到來,過不了多久,腳下的爬山虎就會爬滿整個牆壁,學校圍牆上防止學生逃課的薔薇花也將爭相盛開,第一季薔薇花枯萎的時候,暑假放假之前,學校會像往常一樣舉行一次全校期末考試。等到暑假開學,恐怕程小榆就要以“貧尼”二字自稱了。
然而,對麵的教學樓裏,學生們依舊在自習課上嘰嘰喳喳地鬧個不停,仿佛早已把寫在高二三班牆壁上的豪言壯語拋到了九霄雲外。
望著講台上那幾個已經有些剝落的鮮紅色大字,顧安忍不住第一次在自習課上打開了手機,編輯了一條短信,發到了程小榆的手機上。
他說:“程小榆,那次的賭約可以不算數的,我沒應約!”
程小榆的短信很快回了過來,隻簡簡單單的一個微笑表情,搞得顧安有些摸不到頭腦。
看完短信,顧安連忙將手機藏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像極了一個通敵的間諜。對於特字班那些外來戶,他本不該這麼關心備至的。
三、她在心底默默地對他說:“有些秘密,將永遠都是秘密!”
想來,顧安趁午休教室裏空無一人的時候,用小鏟子一點點地鏟掉牆壁上的那幾個大字,是在一個月以後。
那時候,學校圍牆上的薔薇花全都開了,紅白黃三色連成了一片海洋。程小榆所在的那座老舊的教學樓仿佛也重新煥發了生機,才僅僅半個月時間,就已被茂盛的爬山虎覆蓋。一棵頑強的野生牽牛花甚至還夾雜在爬山虎大軍中,爬上了特二六班的窗台,開出了一朵白色的牽牛花。
顧安心目中,那個原本霸道討厭的女孩似乎也變了樣子,她就像是那朵牽牛花,努力地探出頭來,綻放、盛開。
有很多時候,他甚至覺得程小榆不應該是屬於特字班的。像她這種爭強好勝、心高氣傲不服輸的家夥,生活在那群毫無鬥誌、破罐子破摔的紈絝子弟中間,無異於是毀了她。然而,程小榆似乎並不那麼認為,反而在顧安麵前,無時無刻不表現出身為特字班一員的榮耀感。
“等著瞧吧,顧安,特字班一定不會讓我失望的。”
這是期末考試舉行前一周,程小榆在顧安麵前放出的狠話。
而當時的高二三班在幹什麼呢,他們居然在周易天的帶領下,成立了一個專門的調查小組,調查到底是誰鏟掉了那行標語。
當然,作為高二三班的一員,外加紀律部長,他們是絕對不會懷疑到顧安頭上的。但這一點難免讓他們病急亂投醫,紛紛把矛頭指向了程小榆。四處造謠誣陷說,是程小榆知道事情鬧大了,並且毫無勝算,才又偷偷鏟掉了那些字。
對於此,生性磊落的程小榆當然不會啞巴吃黃連。
某節自習課上,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同時也為了表達決心,這家夥居然拎著另外一桶油漆衝進了高二三班。
高二三班的同學當然不會容忍她再次撒野,一轉眼,幾個女生已經將程小榆團團圍住,大喊大叫說程小榆那是被拆穿後的狗急跳牆。其中一名女生還建議大家一擁而上將她按住,用油漆在她背上畫一個大大的鴨蛋。
班上,已經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叫好聲。
而對麵特二六班的學生似乎也聽到了動靜,正在風風火火地趕向這裏。眼看事態就要發展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麵,夾在人群中間的顧安再也忍不住了,猛拍了一下課桌站了起來。
事到如今,顧安依然記得自己吼出那句“字是我鏟的”後全場鴉雀無聲的情形,一張張熟悉的麵龐齊刷刷地轉向他,臉上無一例外全都寫滿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為了證明自己,顧安甚至還從桌肚深處抽出了那把鏟刀,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那一刻,他清楚地看見,被女生們放開的程小榆左邊臉頰輕輕地抽搐了一下。
窗外,特二六班的人越來越多,有幾個好事的男生開始落井下石:“哈哈,原來是高二三班怕了,自己幹的事情居然還倒打一耙!”
一語既出,很多人跟著隨聲附和起來,完全不在乎特二六跟高二三到底是不是一個級別的。
“你們說什麼?有沒有自知之明啊……”
教室裏,尊嚴被嚴重傷害的高二三班同學開始反駁,而窗外的人群還絲毫沒有收聲的跡象。
這種情況下,程小榆就徹底爆發了。
“滾!”
撕心裂肺的吼叫過後,窗外的學生好像被她鎮住了,冷靜下來的他們似乎明白了特二六的實力一般,開始三三兩兩地離開高二三。
顧安知道,那是程小榆在回敬自己了,畢竟事情鬧大後,對誰都沒用好處。
收拾起油漆刷子從高二三班走掉之前,程小榆回過頭朝著顧安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那一眼的含義,也許從隨後她發過來的短信上就能明白,她說:“我早知道是你!”
“別忘了我們的賭約哦,第一名若不在特二六,某人是要剃光頭的!”
望著程小榆漸漸消失在走廊上的背影,幾個女生衝到門外,齊聲喊道。
透過玻璃窗,顧安看見程小榆微微停頓了一下腳步,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向了老教學樓的方向。
顧安痛苦地閉上了雙眼,他聽見身邊有人在小聲地議論著:
“叛徒!”
“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還是不是高二三的一員啦?”
“早就說過他們倆有問題嘛,你們還不信,現在怎樣?”
顧安知道,經此一役,他和程小榆之間的傳言是一定會有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時下他卻反而希望這些傳言變成真的。好在,緊隨而至的期末考很大程度上衝淡了同學們八卦的興致,整個高二三班的同學仿佛都憋足了勁想要給特二六班好看。
期末考試之後是長長的暑假,假期過後,特二六將一敗塗地。這種結果是毫無疑問的,除非發生奇跡。
其實,奇跡是真可以發生的。
因為每一次全校統考之前,學校印刷廠都會提前印出試卷,而把那些試卷從印刷廠搬到辦公室的任務,一直以來都是顧安所在的紀律部負責的,而且從未出過岔子。想來,那一次顧安是做了很大的思想鬥爭,才偷偷打開印刷廠的庫房門,偷出來那一套高二期末試題。
那套試題他沒有看,他相信,如果自己把試題提前幾天交給程小榆,就算特字班的那群學生不可能完全解答出來,也不至於在隨後的考試中輸得太難看,他並不覺得程小榆剃光頭的樣子能有多麼美。
然而,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在他將試題交到程小榆手上時,後者居然想都不想就連同牛皮紙袋一起撕了個粉碎,丟進了垃圾桶。
然後,程小榆上前一步,看定顧安的雙眼,笑著說道:“謝謝你,顧安……”
沒有說出口的後半句,被她硬生生地吞回了肚子裏。
有那麼一刻,顧安似乎在她黑亮的眸子裏,看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柔軟光芒。
對麵,有人緩緩地走了過來。
看到有人走近,程小榆連忙轉身,飛快地離開了。
時至今日,她不想再讓任何人看到顧安跟她這名特字班的壞學生有來往,因為她清楚地知道,他們之間的事情已經影響到了顧安,她不能讓他這名小小“領導”因為自己而徹底威信掃地。
她隻能在外麵看不到的陰影裏,背對著他,舉起手臂,朝他輕輕地揮了揮手。
她在心底默默地對他說:“有些秘密,將永遠都是秘密!”
四、風貼著地麵,吹起了爬山虎去年遺留下來的殘葉,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特二六班不出所料地敗了。
別說年級第一名了,年級前十名裏有六名都在高二三班,特二六班最好的成績是第七十八名!
成績張榜公布後,高二三班的同學一股腦衝出教室,歡呼著向著特二六班衝去。攜裹在這股洶湧潮水裏的顧安心裏異常糾結,他不知道曾經放出狂言的程小榆將如何麵對這一切。雖然她性格大大咧咧,看起來是那樣沒心沒肺,但骨子裏畢竟還是一個女生。如果真的被逼剃了光頭,恐怕連出門見人的勇氣都沒有了吧。
眼看大家一步步逼近特二六班,顧安心中打定了一個主意,他的拳頭握得咯咯作響,發誓絕對不會讓別人傷害到程小榆。
可是,一切都已經晚了。
當高二三班的同學們帶著周易天書寫的“討賊檄文”衝到特二六班門口時,迎來的並不是特二六班那一個個摩拳擦掌的刺兒頭,而是筆直站在門口的程小榆。與她高傲揚起的嘴角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在他身後,那群原本天不怕地不怕、冥頑不靈的並校生此時此刻正一個個低垂著腦袋,如同霜打的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