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玄遠猛地驚醒,渾身驚出一身冷汗。
“好疼!”他皺眉扶額,一旁候著的太醫惶恐,呼啦一下跪了一地,“皇上萬福。”
“福泉?”他不太確定地問,“朕這是怎麼了?”
太醫們麵麵相覷,為首的支吾了許久才呐呐道:“微臣也不知,隻知陛下突然昏倒,顧姑娘,顧姑娘她……”
“她在哪裏?”玄遠悚然一驚,一把揪住太醫的領子。
“回、回皇上,被、被太後帶走了。”
玄遠心一沉,整個人宛如脫水的魚癱軟在床上。顧煙雨,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到底是誰?
顧煙雨端坐在暗室裏,頭頂是巴掌大的天窗,有淡淡的月光從頭頂灑下來,打在臉上斑駁一片。
暗室的門打開,昏暗中一道身影靜立在門口。
“皇上來啦!”她淡淡地開口,不喜不憂,笑著走過去,遂不及防地一揚手,一股異香襲來。玄遠暗道不妙,身子已失去支撐的能力癱軟在她懷裏。
她細膩的掌心輕輕地摩擦他微微皺起的眉,蜜一樣的笑容含了致人死地的劇毒,微啟的唇眷戀地沿著他細細的眉眼吻上他冰涼的唇,素白的手在他精致的鎖骨上遊離,如同一個邪惡的女巫,處處透著誘惑。
玄遠的呼吸凝滯了,在她猛地拉開他衣襟的瞬間狠狠地咬住她的唇瓣,血腥味在口中彌漫。
“顧煙雨,你這該死的,又給我下藥。”玄遠咬牙切齒地看著她,這女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才敢三番五次戲弄他,是真的以為他不會狠心殺她?
顧煙雨露齒一笑,靠到他耳邊吹了一口氣:“皇上誤會了,臣不過是給陛下醫治隱疾而已。”
玄遠冷哼:“在暗室醫治?”
顧煙雨不以為意地拿起一旁茶幾上的茶杯輕啜了一口:“有何不可?這裏又沒人?”
“顧煙雨,別鬧了,你必須馬上出宮。”他避開太後偷偷來見她,無非是希望她能全身而退,不要攪合進這後宮的大染缸,可顯然她把他的好心當成了驢肝肺。
顧煙雨抿唇一笑,纖細的手輕輕拂過他微斂的眉眼:“這天下之大,我又能去哪裏?”
玄遠臉色變黑,恨不能一把掐死麵前這個處處算計他的女人:“顧煙雨,把解藥給我,我送你出宮。”
“我不。”顧煙雨咧嘴一笑,一把扯落他腰間的褲帶,輕輕撥開他的外袍,手輕點他胸口的茱萸。
“顧煙雨,不要。”他忍不住呻吟出聲,虛軟的身體竟然有了反應。
顧煙雨曖昧地挑起他光潔的下巴,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玄遠愣愣地看著她,便覺得那一滴滴眼淚都是砸在他心口,把本是平靜的湖麵驚起圈圈漣漪。
一縷突來的光線打破兩人間凝滯的氣氛,暗室的門被人突然推開,太後在一眾宮人的簇擁下紛紛擁進暗室。
玄遠心頭一驚,用盡力氣攔在顧煙雨身前,戒備地看著太後。
太後揮手撤退身後的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和顧煙雨,輕歎了一口氣:“皇兒不必擔憂,煙雨是母後故人之女,母後怎會傷她?”
故人之女?玄遠不敢置信地看著顧煙雨:“你?”
顧煙雨輕輕地抹了一把眼淚,從他身後站起來對太後俯了俯身,扭頭看著他淡淡道:“是我配置的蠱毒,太後要人下在你準備臨幸的妃嬪身上。”
“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們都是些無辜之人!有什麼錯?”他歇斯底裏地吼著,卻隻能看著她冷漠地別開臉。
“錯在她們是孝親王安插在宮裏的人。皇上遇刺根本就是孝親王指使的,他要殺皇上,哀家又怎會容忍他安插的眼線留在宮中?”太後突然出聲,“皇兒,為了這天下,沒有什麼是不可以犧牲的。”
是嗎?玄遠一陣冷笑,目光冰冷地看著顧煙雨和太後,突然覺得這兩個女人好可怕。
顧煙雨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皇上,為何你總是看不明,人這一生不過是身在局中。”
這是一場多年前就埋下伏筆的棋。她三歲跟隨爹爹太後密詔來到少華山下,半生學醫不過是為了他。她從小被灌輸的觀念便是一生一世忠於他,心裏眼裏隻能是他。
她是依附他而生的,所以這愛並不突然,而是必然。
7.
“皇上,既然喜歡顧姑娘,便收入宮中吧!皇上身子不好,留在身邊伺候也是好的。”太後突然說道,眉目微斂,“顧姑娘身世卑微,成婚前先住進內閣大學士府中,擇日封為永安郡主,而後便完婚吧!”
玄遠僵住不動,從頭到尾沒說隻字片語。
顧煙雨冊封永安郡主的奉詔很快頒布,顧煙雨被接往大學士府,宮中亦是開始大肆準備冊封事宜。
夜幕低垂,宮燈繞眼,這繁華奢靡的深宮裏洋溢著一種喜氣,仿佛已經把月前慘死的幾位妃嬪之事消弭幹淨。
她靜靜地端坐在床頭,仿佛夢境一樣,他手執秤杆挑開她麵上的紅紗。燭光晃動,浮影微掠,恍惚間又回到少華山,她站在蒲柳樹下聽他講禪。
冰涼的指尖拂過她微顫的下巴,玄遠微眯著眸子看著麵前的女人,看不透,亦猜不透。
“這就是你想要的嗎?”他冷冷地道,心口宛如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揉捏,搓圓。或許他是喜歡她的,隻是這喜歡的情愫終是在還沒來得及生出便被她親手扼殺在搖籃裏了。
“我給過你你機會,為什麼不離開?”他猛地撕開她緋紅的嫁衣,低頭攝住她緊抿的薄唇,舌尖頂開她的唇齒,帶著狂風暴雨的憤怒。他隻能借由傷害她來平複自己躁動的心。如果這是她想要的,他不會吝嗇,隻是過了今天,他什麼也不會給予。
他粗暴地揉捏她單薄的身體,指尖在她細膩的皮膚上留下一道道青紫的痕跡,瘋狂地占有,又在黎明時分匆匆離去。
緊閉的殿門從中間分開,明晃晃的光照在她臉上,銅鏡裏映出女子略微蒼白的臉。內務府掌管後宮司儀的女官緩慢地踱步到床前,微斂著沒掀開暖黃的錦被,裏麵素白的帕子擰巴成一團。
顧煙雨從銅鏡裏看到女官灰白的臉色,心一點點落空,最後彙成一種絕望,一種說不出的深深悲泣。
愛別離,求不得。
顧煙雨做了一場夢,夢裏她終是走近那少年的身邊,擁抱他溫暖的身體,如同日日夜夜所想的那樣。
她也夢見了那些悲慘死去的妃嬪,那些曾經受過玄遠寵幸的妃嬪。或許她們死前都會明白一件事:即將寵幸她們的男人並不是以前的皇上,而她們沒有機會把這秘密告訴虎視眈眈的孝親王,她們必須死。
是的,他隻是個替代品啊!他肩胛骨下的那塊蝴蝶胎記並不隱秘,隻要曾經與皇帝有過親密關係的女人都會察覺,這個人不是皇上。
皇上在少華山遇刺身亡,這是絕對不能被揭發的秘密,一旦揭發了,手持重兵的孝親王必然公然發兵謀反,順理成章地接替皇位。所以太後才親手布局,撒下一個彌天大謊,隻是這謊言需用血祭奠。
少華寺莊嚴的大殿裏,他端坐與蒲團之上,她站在他身後,看著那一頭烏絲,突然忍不住衝過去抱住他微顫的身體。
“煙雨,我給你講個故事。”這是了塵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也是最後一次。
顧煙雨緊緊地抱著他,仿佛隻要她輕輕一放手他便會消失在這萬丈紅塵之中。
“有一個皇後,她十月懷胎生了一對雙生子,可是在皇家,雙生子是不詳的,皇後為了保住自己兒子的皇位,便偷偷要人把其中一個孩子偷偷地送到一家寺廟養著。有一天,她當上皇帝的兒子突然遭遇不測,國家正處於外憂內患的時候,一旦皇帝的死訊傳出便是天下大亂。她不敢發喪,想起了另一個兒子。於是,她決定要另外一個兒子頂替哥哥的身份繼續活下去。”他淡淡地說,麵容平靜,可他身前的軟榻上躺著的滿身浴血的男子分明與他一模一樣的容貌。
她仿佛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然而這些她都無力阻止,這是上天下的一盤棋,每個人都是棋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宿命。
他伸手輕輕地撫摸身前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忽而笑了:“就讓了塵死在這裏可好?隻有忘了前塵往事,我才能不負佛主。”他的笑容那般純淨,音容寶相地看著她,“設法抹了我的記憶,再不要讓我想起。”他決絕地道,卻把屠刀放在她手中。
“啊!”她猛地從夢中驚醒,已是身在冰冷漆黑的冷宮。
身涼,心涼,恍惚的燈光中她看著銅鏡裏的自己笑了。
“娘娘,該上路了。”福泉站在她身後,手中端著托盤,白綾五尺,毒酒一杯,短匕一把!
“福公公,替我跟太後說一聲,前二十年她沒給過他一絲母愛,此後,便請她好好照料皇上。”此後的很多年,他必將永遠活在一場騙局之中。
這世上再無了塵,隻有玄遠,所有真相將被掩埋。
她拿起那短匕苦笑,知道秘密的都死了,她又怎能走到最後呢?她該感謝太後最後還是容她在他身旁安身,哪怕是一個妃嬪的虛名,或許隻有離他近了,來生才可相見。
結局
玄遠再次走進昏暗的寢宮時,她再不是那笑靨如花的女子,再不能用柔軟的手一遍遍細細撫摸他鎖骨下的蝴蝶胎記。
他肝膽俱裂地看著她蒼白的臉,一股痛楚蔓延全身,他甚至無法走到她麵前。
“為什麼?為什麼母後終是連你也不放過?”他雙目赤紅,聲音顫抖,不明白為什麼母後連她也要殺,她不是母後的人嗎?
顧煙雨靜靜地望著他,忽而輕笑,一口鮮血噴出來,汙了整麵銅鏡。
為什麼殺她?因為她知道得太多了。
或許是篤定她愛他至深,又或許是顧念爹爹這些年對太後、對皇上的忠心,太後本欲放了他們父女。奈何她執念過深,一心入宮圓了與他的一段情,哪怕最終奪了她的命。
“丫頭,這宮裏藏了太多秘密的人終歸是活不長久,你若執意進宮,哀家允你與他一段情,可你需知,你若真的進了宮,除了孝親王安插在宮中的女人後,哀家便留不得你了。”太後的話適時地躥進她耳中,她忍不住笑了。
或許,她該感謝太後的,至少她對自己這顆棋子算是厚待了,圓了她與了塵的一段情,如此,足矣。
眼淚被風吹幹,這一夜,他癡癡地站在冷宮門前目光灼灼地看著伏在銅鏡前的女子,此生,再無心悸。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