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這樣平淡地又過去好久,她已經調去了急診部工作,比以往在兒科部更忙碌。
筒子樓也就是急診部,是以前的職工宿舍,一層樓拉通了直杠杠似一盒黑匣子,臥著矮杵杵一排屋子,惟窗戶麵蹭得明晃晃地紮眼,就牆麵梅花洞子裏稀稀拉拉落進來的陽光,感覺全被這些活躍分子給納去完了。筒子樓自改成了急診部,梅花連同陽光被埋進了牆裏,通透的日光燈在節能罩子裏增強了不知幾倍強度,把筒子樓照得通亮,那些招搖活潑的窗戶也變成了推拉式的,黯淡了。從外麵看上去,除多了“急診部”幾個紅色熒光大字懸在二樓底一樓頂半空中外,這樓還是筒子樓。
陳煙從東麵的內科大樓裏出來往筒子樓去,在停車場放緩了步子。她歪著腦袋試探地伸胳膊去撣了撣一個女人的肩膀,待其轉過身來果然是洛香兒。她衝著陳煙笑起來,那笑裏似早有準備:不管她流浪到多遠,也總相信回憶。
清風吹得筒子樓那老舊的屋門開開合合,兩人站在明朗的天色下,洛香兒身後,陽光照亮了池塘那一麵光潔的水鏡。佇立許久兩人才動身離開,她們經一條窄窄的長廊穿過亭榭到達池塘的另一邊,鑽過已凋敝荒涼枯枝殘葉搭建的涼棚,走進一幢軒昂的高樓裏。無數形色匆匆的人從她們身邊經過,不時有人對陳煙揮揮手,她也一一回禮寒暄,洛香兒靜靜等在一旁。
醫院裏的氣味很複雜,如果僅僅是消毒劑的味道,呆久了自然也該習慣,但更多的是病患及家屬在這裏生活的味道,那是林林總總的不同無力混合在一起而又必須交融的味道。
坐在醫生辦公室裏,陳煙仔細聆聽她的主治醫生敘述病情,隨後望望她的臉色,心下主意一改。
“不然出院吧,還住你以前那屋子。”陳煙說,“我也很久沒去十三店裏喝過糖水了。”
陽光明亮燦爛地遍灑棟棟樓宇,洛香兒從午後的光靄裏走過來,冬日稀罕的陽光成了她此時最暖的安慰。步至病房門前,她聞到鮮花、顏料、油布的味道,那是一種醫院裏所缺憾的新鮮。
她下意識地怒了努嘴角,似乎已經知曉一牆之隔的一番情景。是該進去接受或許是生命裏最後一抹新鮮,還是該抽身離去佯裝心知肚明的糊塗?她歪著頭瞥一眼正等待她決定的陳煙,當她推開門那一刻,陳煙以為這就算是做了決定。不知道的是除了接受和逃避,她還有麵對這一選擇。
病房裏不見了往日蒼白的清冷,床單上鋪滿的玫瑰花瓣,屋頂不安的氫氣球,一派粉白的甜味加上這個笑得無比溫暖的男人——羅四海,全為洛香兒存在。
他遞上捧花單膝跪地,嚴肅的神態裏含著所有的真誠向她求婚,請她嫁給他,痛苦與罹難皆願意同她一起度過。望她放下憂愁與負疚,她的病痛與他想要娶她做一生的妻子之願望沒有丁點關係。祈求她千萬要快樂,他的夢想隻是她的笑臉,他隻能試探她的心意裏有沒有他,能否嫁給他呢?能否把生活與愛情交給他呢?他會全力以赴把它們養得跟她一樣燦爛。
她流下眼淚來,劃過唇邊時抿了抿嘴說:“很甜的,這淚的味道。”輕輕地俯身扶起他,替他抹平西裝褲上小小的轍痕。今天他給的幸福她全都收下了,但屬於一輩子的承諾卻是她不得不拒絕的,此刻她的心中並沒有愛情,叫她拿什麼來交給他呢?苦痛不幸還有她的病與愛情皆無關。她和他的願望是一樣的,祈求他千萬要幸福。
他放下捧花,花瓣裏的捧花孤獨地躺在花瓣的自由裏,在門外緩緩關上房門怔怔地盯著她的背影,於門前立了良久,目光似乎可以穿透一切仍然離不開她的背影。
在她擁有的那一段於陳煙而言空白的生活裏,她依然故我,依然保藏著豐富的精神世界,她依然是陳煙心裏喜歡的那種模樣。這一點,是應該深信不疑的。
回家以後,她談起往昔的日子,也談起消失在陳煙生活裏的那段日子。她去了很多地方,也去了那座海島,睡遍了整座島的海灘,隻為尋一處日落看起來最美妙的海灘。
她說他百般打聽她的下落,終究還是找到了她,在山穀裏的小鎮上,那裏沒有河但叫烏斯河,隻有軟綿綿的雲水汪汪的天。他們跟著當地人在山澗裏野炊,嫋嫋煙塵飄向晴空久久不散。鎮裏有駐紮的軍隊,有醫院,還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