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放風箏的人(3 / 3)

她點點頭,他笑了,“牙齒怎麼不早點壞?不壞你還不知道回來呢,是吧?”

“過幾天,我想去陽城找份工作呢!”

“好啊,那我跟你一起去,陽城也沒多遠,就這兒旁邊一個小城而已。”

“你幹嘛又粘著我?”她嫌棄的表情裏頑皮得很。

“誰粘著你啦?那邊有醫院老早就想挖我過去了,雖說那邊規模是小了點,可待遇翻一番呢,我這幾天正考慮著呢。”

“還有人挖你牆角啊?你現在很搶手嗎?”

“我的實力顯而易見。”他拿著不屑乜斜著陳煙小聲嘀咕,是那種別人近乎聽不見的嘀咕,“就你看不見而已。”

他也曾問過,在陽城的時候,他們在一個科室裏工作,有了很多機會,足夠問清楚她那些消失的來龍去脈。可他轉念一想,她每一次無不是在痛苦之中離開,她終究是個懦弱的女人,承受不起時就想逃避,這也是人之常情的事情。她總是需要一些安慰的女人,從一開始,他就認為她是一個脆弱的女人,他的愛情就是要保護一個脆弱的女人。這樣看來,她又不是一個完全脆弱的女人,她又總隱藏著很多秘密,至少當他提及很多事情,她選擇緘口不言。

還有這麼一件事情,他一直想搞明白,那就是,她為什麼這麼舍不得雲衡?從他對愛情的認知裏,在他看來,她和雲衡的戀愛,絕對不能到達那樣的深度。一場戀愛的失去竟把她丟進深海裏沉溺,這怎樣也是不和乎情理的。

至於十三,洛香兒跟他說,她並不愛十三,十三也不可能愛她。如果真的不愛,那就是為了尋樂子玩玩而已。那時他很氣憤,跟十三有什麼好玩好樂的?要玩可以和他玩,要樂可以跟他樂。

她一定知道,他愛著她,發了瘋似的愛著她,雖然他是個冷靜的男人,可時間這樣東西擺在那裏,他還不是瘋了?可她就是不肯跟他玩,跟他樂。這也是一件令藍荷想不通的事情。

當他聽見洛香兒跟他說,她和十三的事情,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衝過去狠揍十三,成年人又怎麼樣了?雙方自願又怎麼樣了?出於怎樣的理由也不能平息他胸中的怒火。

她攔住他的原因,可能有很多種因素,她想能說服他的恐怕隻有這樣一種。她說你別鬧了,這樣的事情早已是陳煙習慣裏的平常之事了,她已經把這樣的事情當做一種生活在過。你現在過去跟十三打一架,也就是打一架的事情,除了打架本身再沒有其他。她這樣的感情態度,究竟又是為何?你不去搞清楚這個,難道隻想去打一架嗎?

顯然,他是被攔住了,顯然,他是知道一些緣由的。

可知道又如何,無奈的是,太多事情知道了又如何。他知道她是受過感情的傷害,他親眼見到的一次,就是雲衡。他看到她莫名的堅持,潛於其下的堅持,是不是堅持到了現在,他並不十分明了,她生活裏的發展,內心世界裏的一切來龍去脈,他並不十分明了。他這樣的一個形象,不甚明了實在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他這樣的一個形象,留在了最後更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所以,當他們老了,當她和他一同走向衰老,他們還是這樣,那一天,那一年,那半生,還是這樣,依舊是這樣。

很久很久以前,他騎著自行車看見她,在街邊停下來,讓修車師傅幫忙在後座裝上一個軟軟的坐墊,載著她一起回去。在二環路的高架下等紅燈跳成綠燈,那又是一個黃昏時分,和年月裏每一個黃昏時分一樣,在同一時刻不見,又再見。路過靜居寺後門就丟開自行車,跑去等兩張烤鴨店的鍋盔,瞪著白麵在砧板上揉捏團搓,盼著讓嘴去齧咬吞食。躍上濱江大道旁的小道,戰戰兢兢地讓過行人,有些已經和他們現在一樣衰老了,他們將和那時所見到的大多數人一樣,在一個地方度過半生。

若沒死掉就還得叫半生,這半生的狀態都沒再改變過,真真長久得可怕。太多的關係都在改變,從一出生到現在,無時無刻不在變化之中。隻有他們這樣的狀態永遠不曾改變,沒有放縱的力量起伏,半生依然如故。

車輪已經徹底停下,到了學校,那一池噴泉湧上天,天已經暗下來了,隨時等候著終結來臨。這裏和很久很久以前一樣,眼睛裏見到的還是一樣,不變的景色,這半生過後,他和她之間什麼也沒有改變。

現在,以後,藍荷會慢慢知道,他們將不會改變,當他們已經看起來非常蒼老了。

在她的前半生,他是不了解她的,不了解她很多不願說出來的事,這種不了解持續了很長的時間。他喜歡她,一生都喜歡她,也曾愛過她,以一種最常見的姿勢愛過她。在她的後半生,他已經不愛她了,不再以那等庸常的姿勢愛著她,可仍舊喜歡她,一生都喜歡她。

那些在年輕的時候看得極其重要的事情,在年老的時候,他們都講給彼此聽,以一種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以一種啼笑皆非的態度,這是他們活到這麼老,彼此堅守這麼久的時間,所獨有的姿態。這世界上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能和自己如此契合,以半生的不解不變,消磨掉彼此之間的一切,一切的荒蕪,將彼此拉到如此近的距離,超越靈魂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