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局長安排好老人，倆人離開蓬萊，方科長登船走海回牡丹江，孫局長回北京繼續學習。但方科長萬萬沒有想到，他頭一天回到家，第三天星期一上班，孫局長也出現在局裏辦公室了。方科長很驚奇，同時看到孫局長臉色不對，疑惑地問：“您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孫局長半晌才歎了口氣說：“他趕回中國人民大學的第二天，工農幹部培訓班黨總支書記就找他談話，讓他說說回蓬萊鄉下看老娘的情況。他實話實說了，總支書記臉色變得凝重起來，沉默了一會兒隻對他說了一句：什麼也別說了，我們愛莫能助，學校黨委讓通知你學習結束了，收拾行李回牡丹江吧。”孫局長十分震驚，他們這個短期班春節前才結束啊！但總支書記已站起來往門外走去。還是送他到北京轉站的東北老鄉、短期班的黨支部書記向他透露，總支書記向他通告孫局長結束學習時說，孫局長在山東鄉下犯了嚴重錯誤，事情“通天”了，中央某辦電話問學校有沒有黑龍江孫某某這個學員，不準他繼續學習。孫局長聽罷，嚇了一身冷汗，但同時他又不明白，自己為老娘要了一口用於煮地瓜片活命的小鐵鍋，怎麼會是犯了嚴重錯誤？更不清楚這個中央某辦是個什麼單位，怎麼會知道他回山東老家這件小事？他不明白，方科長自然更不明白。但後來他們終於想起來了，在孫局長老家大隊辦公室，黨支部書記不是告訴他們上級檢查組有大官嗎？縣委書記當麵指責他時講過：中央來的首長正在裏麵作指示。孫局長恍然大悟，這位中央來的人顯然就是某辦的了，自己這點小事真的“通天”了。但他還是不明白自己怎麼就犯了嚴重錯誤。他不明白，他的部下方科長也不會明白。他們不知道，中國人民大學工農幹部培訓班的總支書記也許那時也不知道中央才在廬山開過一個重要會議。孫局長在山東鄉下為老娘要的一口小鐵鍋，竟然與之有了非同尋常的聯係。
那時，距1959年夏天批彭德懷的廬山會議，以及後來開展反右傾鬥爭，還有大半年時間，不知是市委愛護幹部還是對他的錯誤難以定性，反正兩個月間市委沒人找他。第二年秋天，中央會議公報公布了全黨全國聲討批判“彭（德懷）、黃（克誠）、張（聞天）、周（小舟）”“右傾機會主義”反黨罪行的消息。
孫局長在學習公報過程中，對照“彭、黃、張、周”等的罪行，漸漸地也悟出自己回家鄉要鐵鍋時說的氣話，與他們反對大躍進、反對人民公社似乎有點聯係。盡管他覺得自己當時沒這個意思，隻是在氣頭上說的。他想向市委領導彙報思想，說明情況。不用他主動上門，過了元旦，市委辦公室通知他，某書記找他談話。這某書記是市委一把手，可見事情非同尋常。這位市委書記並沒有嚴厲批評他，而是滿含感情地從培養他這個工作幹部不容易談起，檢討自己平時對他關心幫助、尤其是提高他的思想覺悟不夠，才使他犯了路線錯誤，感到十分痛心。同時表明市委是愛護幹部的，他曾三次去見省委的歐陽書記，請求從輕處理他。但如此公開地反三麵紅旗（大躍進、大煉鋼鐵、人民公社時稱三麵紅旗）的處級幹部不多見，他已成了“英雄”和反麵教材，並且還“通天”了，給黑龍江省委大丟其臉，歐陽書記十分氣憤。言下之意是無法挽回了，市委決定：開除孫局長黨籍，撤銷黨內外一切職務，保留公職，下廠勞動。可能是考慮對牡丹江市委的影響不好吧，或者是想給孫局長及其兒女減少影響，不知為什麼沒給他戴“右傾分子”帽子。
從工人到領導，又從領導幹部回到工人。孫局長經受一段時間的“難過”之後倒也適應了。那時牡丹江市正在開發碾子溝（今天大慶路一帶），大搞工業大躍進。他先是參加一家新廠的建設，勞動強度不大。不知什麼原因，3個月後被派到砂輪廠當了力工，裝車、推車、卸車，全是重活，勞動強度很大。50多歲的人了，體力大減，每天幹滿12個小時，一周一倒班，夜班8個小時。腰酸腿痛事小，下夜班後白天很難入睡。幹了大半年，肺病、肝病、腰尖盤突出都找了上來。他以為是自己多年坐辦公室得了些富貴病，鍛煉鍛煉會好起來，如此拖了一年之久。從1961年起，糧倉黑龍江也缺糧了，過起災年。像他這樣幹重體力活的，每月也不過35斤糧，油水自然更談不上。由於勞動強度大，消耗大，營養跟不上，他很快患上了浮腫症，身體變得十分虛弱。但他總想著自己是個犯了錯誤的領導幹部，生怕廠子的頭頭們說他裝病，向市委反映他表現不好。他心底裏還存著重新站起來的希望，所以不肯請假治病，天天推著百多斤的砂輪半成品、成品和廢品轉來轉去，一身大汗又一身大汗，全身整天水洗的一般。終於，他昏倒在車間裏，被工友們送進工廠醫務室。然而，他醒過來休息一會兒後，又趔趔趄趄地走回車間推起車。如此，一次次昏倒，一次又一次重新出現在車間裏。工友們心疼他，求工廠頭頭送他住院治病，他堅決不肯。工廠頭頭欽佩他，私下裏叫他鐵人，想評他為勞模，想想他頭上的“帽子”，又怕“混線”犯立場錯誤。終於有一天，他跌倒之後再昏過去，工廠衛生所沒辦法了，隻好送進市立醫院搶救。當時，醫生們都有救死扶傷精神，工廠的頭頭們也不缺乏愛心。再說，他畢竟還沒被開除公職，還是幹部，還享受公費醫療。由於大夫們的努力，孫局長被從死亡線上搶了回來。經過兩個月的精心治療，他的幾種病都大有好轉，腹水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