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蘇側身又給了陳江寧一個無奈又淒楚的笑容,這才背過臉去繼續朝裏走。
陳江寧緊趕了幾步,一把拉過她的手臂道:“方先生受傷了,你就不想去看看他?”
淩蘇“噗”地一聲笑了出來,眸子裏再也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擔心與情愫:“陳先生忘了他是怎麼對我的嗎?你覺得我還會在意他有沒有受傷嗎?”
說完她抽出了被他緊抓著的袖管,再不曾停留。陳江寧看著她落寞的背影,竟然忘記了動作,他知道這個女人承受了太多,他也知道,這個女人這輩子都不會再好了,永遠也不會了。
其實淩蘇很少有機會到這一層來,以前方景天每次都是拿著一大堆叫人看也看不明白的醫學說明還有實時的視頻來讓她知道,她掛念的老父親還活著,告訴她,她的禁臠生活還得延續。
這麼多年已經習慣了,以至於再一次看到那張毫無生氣卻又分明活著的臉的時候,她竟然覺得有些窒息。
淩蘇在落地窗口站了好久,這才去消毒室換了防菌衣,父親的容顏雖然沒怎麼變,兩鬢卻已經斑白了,原來就算是睡著,歲月也是不肯饒人的。
一看到淩錦堂渾身插滿的管子她就覺得心酸,她不曉得這樣的活法是不是父親想要的,她不知道這樣留著一個人究竟是愛他還是害了他,她更加不能確定,如果死了,對於父親而言會不會是另一種解脫。
淩蘇慢慢地、慢慢地跪坐了下來,父親的手很涼,像冰一樣地涼,她將那隻冰冷的手貼在胸口,就像小時候父親總是拿自己的手在嘴邊的胡渣上蹭來蹭去一樣,那時候隻覺得又是疼又是癢,總是不願意父親那樣的親昵,現在想來,若是還能回到過去,該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啊。
可是好多人,好多事,都再也回不去了。
“小時候您總是一大早就把我跟姐姐都喊起來,您說睡多了不好,可是這一次,您一睡就睡了這麼久。”想起小時候,淩蘇的臉上又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她擰了條毛巾,擦拭著淩錦堂飽滿的額角,想了想又說:“那時候我還是個孩子,我沒想過有一天我也會有自己的孩子,有我跟方景天的孩子。”
說著鼻端一酸,淚便湧了出來,她抬眼看了父親一眼,可是父親還是那麼靜靜得躺著,再也不會有其他的情緒。
“我知道您聽了會生氣,可是爸爸,孩子還是沒了,沒了也好,沒了,我就不會繼續抱有幻想跟希望了。”她看著父親平靜得麵容,壓低了聲音故作鎮定得說著。
可是淩錦堂再也不會有所反應了。
淩蘇將毛巾重新洗了又擰了個半幹,這次卻是擦著他瘦削的手背:“爸爸,我累了,我想您也累了吧。”
她的手一路向上,越過父親的肩膀,直到他插著呼吸管的喉部。她知道隻要拔了那根小小的管子,父親將會咽下最後一口氣,從此再不會有煩惱,再不會有折磨,一切又都回到了三年前,回到那家破人亡的最初。
加護病房裏安靜極了,她能夠聽得見自己的呼吸,醫療器材機械地發出“滴滴”的有規律的聲音,她的手就捏在那根透明的細膠管子上,隻要再一用力就都結束了,可是她的手卻開始顫抖,她看著父親越來越漲紅的臉,終究還是下不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