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這意味著從冬到夏,此地一年會有七八十攝氏度的溫差!王鵬翔望著窗外冰封的大地,想象不出這裏和北京一樣熱時會是什麼情形。
車子剛開出雅庫茨克城時,兩個人不停地望望天空,望望後麵,想象著可能的追蹤者。不過很快,他們就把心放了下來,這輛車是整個原野裏唯一的活動物體。除非追蹤者能調動衛星,否則沒人注意到他們。
太陽在這個季節隻能堅持到下午三點鍾,很快他們就沐浴在北極光下。王鵬翔忘了擔心,也不再想此行的目的,隔著窗戶貪婪地用眼睛“吞食”著美景。
到了第一天晚上,他們已經駛過大半路程。兩個人開著暖氣,睡在車子裏。作為資源大國,俄羅斯缺什麼也不缺油料,他們整夜燒著暖氣,縮在駕駛室裏。一時睡不著,兩個人便繼續聊著天,話題大多圍繞著兩個人的父親。
阿婕麗娜也很喜歡聽關於王軒的故事,他如何花二十幾年的時間,完成對終極武術的研究。這個中國人很像自己的爺爺和父親,執著一生去追求某個目標。這讓她對自己的父親也越來越有信心,相信他的精神不會像佩舍夫大叔那樣垮下去。
阿婕麗娜經常和母親討論父親現在的狀況:他會在哪裏?會是什麼樣的人?隨著時間的流逝,謝爾蓋始終沒有現身,伊麗娜越想越悲觀,覺得他要麼死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裏,要麼成為一個流浪漢、醉鬼。
如今,越聽王軒的經曆,阿婕麗娜越覺得他像是自己的父親。這裏麵沒有多少道理可言,但阿婕麗娜很願意相信,這是她的精神寄托。
“唉,你對你父親這麼有信心,當年我要是像你一樣就好了。”王鵬翔說著說著,長歎一聲。
“你的意思是?”
“爸爸活著的時候,我經常能看到他。但我以為他就是個普通辦事員,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偉大。”
提到往事,王鵬翔就生出無限惆悵。現在他有無數的話想和父親聊,但是最多隻能鑽到虛擬世界裏,看看那個化為數字信號的父親。“為什麼我一定要幫你找到父親,這也是一個原因。我想讓你少一些遺憾,他們有可能同樣偉大,他值得你尋找!”
不知什麼時候,王鵬翔睡著了。夜裏他醒過來,看到阿婕麗娜斜倚在座位靠背上熟睡,一頭金發半蓋著臉龐,在北極光的映照下格外嫵媚。王鵬翔的心髒不禁怦怦地跳得快了許多。
這是怎麼回事?
自從情竇初開,王鵬翔經常設想自己將來會找個什麼樣的女朋友,那裏麵根本不會有一個金發碧眼的選項。所以兩個人相處日久,他也沒往那方麵去想,可今天……
王鵬翔趕快閉上眼,他怕阿婕麗娜突然醒來,發現自己正盯著人家看。
第二天清晨,王鵬翔一覺醒來,打開車門,走下去活動身體。原野裏除了風聲,非常寂靜,左麵一座山,右麵一片泰加林。
“我怎麼會在這裏?”王鵬翔睡得有點迷糊。
突然,地麵上掠起一道白色閃電,把王鵬翔嚇了一跳。嚴寒的西伯利亞原野上不容易看到活物,這隻白色精靈成為他的視野裏唯一活動的物體。
阿婕麗娜也走了出來,看到了那道遠去的白影。
“那是什麼?不是我看花眼了吧?”
“不是,那就是咱們要找的東西!”阿婕麗娜一語雙關。原來那就是白狐,這片荒原的主人。
白狐,又名北極狐,西伯利亞原野上的優勢物種。除了貪圖它們皮毛的人類以外,沒有什麼真正的天敵。白狐與坦克般的北極熊采取了不同的生存之道,它們身體小巧,感覺異常靈敏。當它們行走在荒原上時,可以聞到附近洞穴裏田鼠的氣味,在怒吼的狂風中聽到獵物的聲音,然後搗毀其洞穴,進行捕食。
在西伯利亞,不少土著部落將白狐當成圖騰。薩滿巫師作法的時候,少不了拿著狐毛、狐皮做成的法器。更有的人認為有精靈附在白狐身上,甚至有些部落認為它就是死者的靈魂轉世。
和被視為傻大笨粗、結實耐用的前蘇軍重裝備相反,馬卡列維夫將他的特種部隊命名為“白狐”,也是取其靈敏機智之意。看著白狐消逝的地方,王鵬翔忽然想起一句中國成語:神龍見首不見尾。或許,白狐的行為也有類似的意境?
一天就走完一多半路程,讓兩個年輕人大意了。再往前走他們才發現,與其說是行駛在公路上,不如說是行駛在公路的痕跡上。這裏的基礎設施本來就不好,俄軍大收縮時,不少小城市被整個放棄掉,當地人紛紛移居到發達地區,於是更沒有人管理這些公路。每年一次幾十度的溫差折磨,讓路麵熱脹冷縮,破損嚴重。前麵的路好像被轟炸過,到處都是坑。他們小心翼翼地繞過一個個坑,爬坡下坎,身子不停地被顛起來又落下。開車走了一天,他們才駛過兩百公裏,身子被顛得酸疼不已。
如果不是對麵偶爾還有輛車子迎麵駛來,兩人會認為自己開錯了路。每遇會車,阿婕麗娜都會跳下來詢問對方。回來後則聳聳肩,表示沒錯,繼續往前開。
第三天,他們又把路程縮短了一百多公裏。躺在北極光下,兩個年輕人都不願意說話,他們疲憊到極點。透過車窗望著周圍的原野,王鵬翔心裏升出寒意。這才是真正的大自然,一點人類的烙印都沒有。他們兩人融入其間,就像微塵一樣渺小。
第四天,兩個人終於進入奧廖克明斯克——距離目標最近的小城。全城隻有萬人,冬天更沒有客人前來。這裏隻有一家旅館還在營業,給他們留下歇腳之處。
第二天醒來,阿婕麗娜找到老板娘去問路。雖然有格羅納斯導航裝置,但上麵不會出現軍事目標。店主人告訴她,到那裏完全沒有路,他們隻能走著去。
馬上就要揭曉答案,興奮勁兒讓他們暫時忘記渾身酸痛。兩人把車子寄存在店裏,帶好裝備,肩並肩走進寒風之中。
當天下午,他們來到奧廖克瑪陸軍基地。這裏曾經是俄羅斯北極部隊的後勤基地,現在也已人去樓空。此時他們的武器隻有電擊器。熊在這個季節都冬眠了,但是狼群還偶爾出沒。阿婕麗娜把兩個電擊器都充好電,一人帶上一個。
破舊的大院裏還停著幾輛裝甲運兵車。“你好像開過許多車,這種車你能開嗎?”阿婕麗娜問道。
“我隻開過中國的裝甲運兵車。不過我想,結構大同小異。”
阿婕麗娜上下打量著他:“你才多大啊,就開過這麼多種車?不會是在吹牛吧?”
王鵬翔和她講了實話,自己是在虛擬現實模擬器中練習的駕駛這些車子。不過,那東西逼真到就像在真車的駕駛室裏。
阿婕麗娜聽罷不以為然。她見識過模擬器,不過是坐在電視屏幕前,擺弄固定的模擬設備而已。王鵬翔也不好多解釋,不穿上那套壓力傳感服,誰也不知道虛擬現實能逼真到什麼程度。
這個基地一麵靠著森林,那是奧廖克瑪自然保護區,另一麵就在勒拿河邊上,那是一條世界級的巨川。長江與黃河加起來,流域麵積才堪堪與其匹敵。隻是因為勒拿河流域人煙稀少,最後又彙入北冰洋,所以少人關注。奧廖克瑪河是它的一條支流,兩河相彙後,勒拿河的水麵寬達兩千米。這個軍營就建立在兩河交界口上。
此時河麵冰封,冰層之厚,可以在上麵開行坦克。軍營建築低矮,屋頂上的雪就有一米厚,因為無人維護,有些建築的頂棚已經被壓塌了。看到這個情形,阿婕麗娜有些心酸,父親就生活在這種地方?最差的修道院也比這裏強百倍。是什麼力量讓他遠離人間?
王鵬翔看到這個情形,反倒心生懷疑。這與他想象中強大的蘇聯紅軍軍營相去甚遠。會有人住在這裏?如果謝爾蓋真在這裏隱居,與其說是位世外高人,不如說是個精神病人。
“你那位佩舍夫大叔,他說得會不會有錯?或者,你父親曾經在這裏,但早就走了。”
“沒錯,他說,他現在還能和我父親聯係。”
那麼就是說,謝爾蓋雖然隱居,但仍然掌握著現代化的聯係方式,能與遠在香港的佩舍夫聯係。這樣就縮小了尋找範圍,軍營裏一定有某處還保留著基本的居住功能。
要度過這樣的寒冬,那還必須有一台發電機!
但是,兩個人走過一排排宿舍、一間間食堂、倉庫、舊軍械庫,到處都像墳墓一樣。佩舍夫如果曾經住在這裏,他已走了十幾年。年複一年,大雪早就卷走了他們生存過的痕跡。
忽然,王鵬翔看到一件怪東西,那是一架飛機的垂直尾翼,不過比一般飛機的大得多,它從一片平房後麵升起。奇怪,這裏沒有機場,怎麼會有這樣大的一架飛機?兩個人繞過平房,立刻被眼前看到的東西震驚了。
這是一架巨型飛機,長度接近一個足球場。王鵬翔進入俄國時坐過空客的A380,和它相比像是小弟弟。但這東西又不完全像飛機。它的機翼寬而短,每側卻裝著四台發動機,合計八台。它的背上有四隻圓筒,排成縱行,斜指前方,像是軍艦上的導彈發射器。前部後背上還有一個雷達整流罩。
王鵬翔站到機頭下麵時,必須仰望才能看到駕駛室。“天啊,這麼大,這是什麼,你知道嗎?”王鵬翔好奇地撫摸著它的起降架,“好像是一架運輸機?”
阿婕麗娜攤攤手:“不知道,我對軍事技術沒興趣。蘇聯時代,我們可能有許多這種秘密武器吧。”
王鵬翔也很少關注軍事技術。不過作為一個理工科優秀畢業生,他能看懂一些淺顯的原理。靠那兩個短而寬的機翼,這東西肯定飛不高,甚至不一定能飛起來。再看看它的機頭,朝著五十米外的河麵,下麵還有一道滑軌直接插到冰中。這似乎是一架水上飛機,可以在河麵上行駛,不過它卻沒有起落橇。
不管這家夥曾經是否能飛起來,現在肯定報廢了。機身下麵每側有幾個金屬支架,這架看上去笨頭笨腦的東西就睡在上麵,不知道有多少個年頭了。因為蒙皮由鋁合金製造,所以沒有被冰雪覆蓋的地方還呈白色,而下麵的金屬架則鏽跡斑斑。
他們圍著金屬巨獸繞了半個圈,阿婕麗娜突然站住了!機體處處都有冰殼,但一側艙門暴露在冰殼之外,顯然有人經常進出這裏!
好半天,阿婕麗娜才發現,自己正緊緊抓住王鵬翔的手。後者也很緊張,那扇門打開後,他會看到一個什麼樣的人?滿臉胡子的野人,還是一個陰沉沉的殺手?
呆了有十幾秒,他們才意識到,這裏最近有人進出,不等於現在裏麵就有人。不過,艙門離地麵有近三米高。艙壁溜滑,爬不上去。兩個人在周圍尋找著趁手的東西。最後找到一個金屬架,勉強可以搭到機身上。王鵬翔扶著它,讓阿婕麗娜先上去,扒到舷窗上向裏麵張望。看著看著,她用力拍起門來。一下,兩下,裏麵沒有人應答。
阿婕麗娜用力拉住門閂,向一側猛推。理智上她沒有考慮這扇厚重的門能打開,隻是找了那麼久,答案似乎已經到了眼前,感情占了上風,一時心急出了手。
看到阿婕麗娜突然發力,王鵬翔擔心她站不穩,下意識地伸出一隻胳膊,想去扶她。然而兩個人同時呆住了,那扇門居然滑進了艙壁,顯然它不僅沒有鏽住,還保養得很好,滑道裏經常有人上潤滑油。
真的有人長期住在這裏!阿婕麗娜激動地翻身爬進去,過了片刻她才想起來,探出身子,把王鵬翔也拉了進去。
蘇聯解體前後一段時間,軍隊從各地收縮,大量軍事設備和基地荒廢掉,有的甚至永久被廢棄。那時候,坦克裝甲車都隻賣廢鐵價。軍事基地因為遠離城市,沒有其他實用價值,這些地方一旦被放棄,就再沒人關注。王鵬翔估計,從這裏直到奧廖克明斯克,方圓幾十公裏內都不會住人。
鑽到金屬怪獸的肚子裏,兩個人仿佛走進一間大廳,或者船艙,而不是飛機的艙室。裏麵大部分地方空蕩蕩的,最寬的地方可以擺下一個籃球場。此時,周圍擺著一些奇怪的設備,它們是一些支架、顯示燈、鏈條的組合。王鵬翔圍著它們轉了幾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