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雁來的好日子,內閣值房外的夜空又布滿了星辰,值房內燈火通明,所有的閣員還有六部九卿的堂官又都聚集了。

徐階的案前右側堆滿了青詞,左側堆著上百份出京當差回來後那些官員補寫的賀表。

徐階望了一眼所有的大臣:“禦駕喬遷,欽天監擇的時辰是子時正。現在已經戌時。各部再清點一遍,是不是每個官員的賀表都收齊了。”

幾乎所有的官員:“回閣老,都收齊了。”

徐階還是發現有一個人沒有回話,便望向他:“孟靜,你沒有回話。”

趙貞吉站起了:“回閣老,戶部還差一個人的賀表,弟子已經派人去催領了。”

“怎麼搞的?”徐階不高興了,“這麼長的時間,就你們戶部還差一份賀表。誰的賀表?”

趙貞吉:“回閣老,就是那個主事海瑞。弟子也不知催了多少次,他總是回答到時候會交。可到現在還沒有交上來。”

徐階站起了:“你親自去,現在就去。這一次所有在京的官員不能少一份賀表。何況是這個海瑞。”

趙貞吉:“弟子這就去。”答著連忙走出了內閣值房。

徐階站起身來:“隻有半個時辰了,都到玉熙宮外候駕吧。”

內閣閣員和六部九卿的堂官都跟著站起了。

禦駕第二次遷居新宮的時辰定在嘉靖四十五年二月二十三日子時正。欽天監擇的吉時這一回總算上合了天象:這一夜穹隆星光燦爛,殿坪裏一百零八盞燈籠便明亮輝煌,交相輝映,呈現出一派吉象。更可喜的是,人事也被內閣調鼐好了——高翰文帶來的棉商們預交的銀票補發了所有官員的欠俸,在京一千多官員都向皇上上了賀表。隻等著趙貞吉將海瑞的賀表送來,這一次龍駕騰遷便功德圓滿普天同慶了!

和上一回的儀式相同:一百零八盞燈籠光的照耀下,大殿石階前正中蹕道上擺著皇上那乘三十二抬龍輿,三十二名抬輿太監單腿跪候在各自的轎杆下。

龍輿的左側,列著手執法器的朝天觀觀主和一應道眾。

龍輿的右側,列著手執法器的玄都觀觀主和一應道眾。

徐階率領的閣員中除了趙貞吉都跪候在大殿石階的第一排,六部九卿堂官則跪候在大殿石階的第二排,所有的目光又都靜靜地望向了洞開的玉熙宮殿門。

玉熙宮大殿內依然燈火通明,大殿的正中依然擺著那座好大的銅壺滴漏。

大銅壺的滴漏聲依然清晰可聞。

李時珍給嘉靖開的四十九劑藥都吃完了,春也開了,天也暖了,群臣的忠心將嘉靖心中的氣都撫平了,今天的嘉靖氣色便格外地好,穿著那身繡著五千言《道德經》的道袍,早早地把香冠也戴在了頭上,把那根新的磬杵也擱在了盤腿的膝上。但等吉時一到,便敲響銅磬,住到他想了好幾年的萬壽宮、永壽宮去。

黃錦今日也喜氣洋洋,穿著一件簇新的大紅禮服,頭上也戴上了嘉靖賞他的香草冠,專注地看著精舍那座銅壺滴漏的木刻,一邊報道:“主子還差三刻呢。咱們不急。”

“誰急了?囉嗦。”嘉靖責他的時候總是這種調侃的語氣。

陳洪也穿著一件簇新的大紅禮服,也戴著嘉靖賞他的香草冠,雙手捧著內閣剛呈上來的賀表和青詞滿臉笑容走了進來:“啟奏主子,青詞和賀表都呈上來了。”

嘉靖望向了他:“都呈上來了?”那個“都”字說得特別地重。

陳洪稍愣了一下,隻好回道:“什麼事都瞞不過主子的法眼。確實還差一份賀表,聽說是那個官今天才當差回京,現在正在趕寫,趙貞吉親自去取了,馬上就會送來。”

嘉靖聽了臉上並無不悅之色:“趙貞吉當差還是稱職的。”

陳洪:“回主子萬歲爺,這一次從裕王爺開始,內閣和六部九卿當差都是稱職的。”“都稱職就好。”嘉靖曼聲說道。越是這個時候,嘉靖越是心細如發,一份一份地看著那些賀表上的名字,看完了最後一份,望向陳洪:“你剛才跟朕說隻有一個今天當差回京的官員在趕寫賀表,海瑞去哪裏當差了?”

陳洪一怔:“主、主子,奴才也是聽內閣的人講的,並不知道是什麼海瑞沒有呈上賀表。”

嘉靖的目光刺向了他:“六必居題字那個差使不是司禮監派人在盯嗎?海瑞是誰你不知道?”

陳洪跪下了,在自己臉上賞了一掌:“奴才失職!奴才立刻去查,立刻去催。”說著慌忙爬起退了出去。

殿內銅壺的滴漏聲似乎更響了!

跪在石階上的徐階已經露出了焦容,他身旁的李春芳也露出了著急的神色,隻有高拱還是那副石頭般的麵孔,沒有表情。

陳洪從精舍那邊向殿門走過來了,又跨出了殿門,直望徐階:“閣老,怎麼回事?怎麼會是那個海瑞沒有上賀表?趙貞吉的差使是怎麼當的?吉時前他那份賀表沒有來,你我就等著挨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