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妃:“這我就放心了。我不好下車露麵,你們登船吧。”

芸娘含著淚牽著李妃的手慢慢移到轎簾邊,那個李奇果然乖巧,竟不惜降尊伸出手來攙住芸娘的手臂:“大姐慢慢下。”把她攙下了馬車。

馬車下,張居正、徐璠、高翰文加上剛剛下車站定的芸娘和李奇一齊向馬車內的李妃長揖下去。

李妃在車窗邊掀開了一角望向他們:“登船吧。”

眾人長揖畢,由張居正和徐璠陪著高翰文、芸娘、李奇向碼頭下的大官船走去。

碼頭石階兩旁的官兵們一齊行禮!

其他船上岸上的人所有的目光都望向這一行走下碼頭的人。

碼頭上的一棵柳樹下,也站著兩個穿便服的人,其中一個就是在朝天觀鞭打馮保又在裕王府挨了打的太監。那目光陰陰地望著張居正、徐璠把三人送上了船,又陰陰地望向停在碼頭上第一輛馬車。

挨打的那個太監對另一個太監說道:“馬車裏一準是李妃,她弟弟也跟著去了。走,稟報陳公公去。”兩個人遛著河邊的柳樹慢慢走了。

張居正和徐璠從官船上又走回了岸上。

船板抽過去了,船帆拉起了,大櫓一搖,那條船慢慢離開了碼頭。

河道衙門的官員遠遠地看著張居正、徐璠走上了碼頭,遠遠地看著馬車轎子離開了碼頭,這才跑到了碼頭邊高聲喊道:“第二條兵部的船靠過來!”

又一條官船這才靠向了碼頭船塢的泊位。

後麵還排著大大小小好些船隻。

離高翰文他們那條船的不遠處,泊著一條小船。裏麵坐著的竟是李時珍、海母、海妻和海瑞。

幾個人坐在船艙裏竟相對無語,隻聽見外麵遠遠近近的吆喝聲搖槳聲。

還是李時珍打破了沉默:“剛峰兄,不是說未時戶部還要議事?你就不要在這裏等了,差使要緊。”

海母也望向了兒子:“不過兩個月你也就到南京任職了。我和你媳婦有李先生一路照看,你還擔什麼心?去衙門辦事吧。”

海瑞:“兒子再陪陪母親。”說這句話時喉頭一下子哽住了。

李時珍連忙將頭望向船艙外,眼中已經濕了。

海母每在這個時候都是寬兒子的心:“也不是頭一回頭兩回了。既然出來當官,調來調去都是常事。這一次可比前幾次好多了,你怎麼反而像孩童了。”

海瑞強忍著賠出一絲笑:“這次阿母也比往常更老了……再說媳婦也有了身孕。”

海母也動了情,望向兒媳:“可見你丈夫還是牽掛你的,也過去跟他說幾句話吧。”海瑞連忙主動走向妻子,彎腰扶住了她,讓她不要起身,然後握住了她的手:“有了身孕,自己要知道保重。你是個賢德的人,侍奉婆婆是孝順,保住我海門的香火也是大孝,我的話你要記住了。”

海妻猛地握緊了丈夫的手:“官人放心,我會對得起海門。官人一個人在京裏要保重,我和婆母在南京等著你。”

李時珍猛地將頭從窗外轉過來了,不知何時揩幹了眼,站了起來:“你該走了,我們的船馬上也要起航了!”說時兩眼深深地望著海瑞。

海瑞當然知道他是怕自己一時失態引起母親懷疑便走不成了,便鬆開了妻子的手,走到母親麵前雙腿跪下:“母親,兒子不孝,你老自己要保重了!”說著重重地在船板上磕了三個響頭,站起後立刻轉身走出船艙。

海母望著他飛快消失的背影,眼中莫名地浮出了一陣不安:“汝賢!”

海妻也感到了一陣不安,走過來扶起婆母。

船艙外已經沒有海瑞的回音。

李時珍大步走出船艙喊道:“可以起船了!”

船身一晃,那船起動了。海母和海妻被搖著坐了下去。

這時,海瑞正踏著斜坡向碼頭上方走去,一任滿臉的淚水淌向衣襟。

再登一步便是碼頭上那條車路了,海瑞停下腳步,回頭望去。

——但見載著母親、妻子的那條船的船頭上站著李時珍,正遠遠地望著他。

海瑞遠遠地麵對李時珍,長揖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