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師傅。”裕王當即起了戒心,但也不乏誠懇,“這樣的事情最好不要讓你的家人來做。”
“王爺訓誨極是。”徐階立刻回道,“臣正是為了避嫌,才和太嶽商量了,讓高翰文夫婦來做這件事情。”
“還有。”張居正接著說道,“這個方略去年臣也曾跟王爺提起過。當時沒有將詳情稟告王爺,其實這個主意就是高翰文給臣寫信的時候提出來的。”
裕王默思著,突然想起了什麼:“我記得嘉靖四十年在浙江推行改稻為桑,就是那個高翰文提了個‘以改兼賑,兩難自解’的方略,書生之見,當時就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這一次該不會又重蹈覆轍吧?”
“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張居正堅定地回道,“高翰文當時提的那個方略本身沒有錯,隻是嚴黨當政,各謀私利,才使得局麵不可收拾。臣以為隻要朝廷把住了關口,切實把該上繳國庫的銀子收到國庫,把該給棉商棉農的利潤還利於民,這個方略還是行得通的。”
裕王又望向了徐階。
徐階接著說道:“商鞅立木之法,秦國立見富強。有了好的國策,又有了可靠的人去做,應該行得通。”
“那就叫他們進來。”裕王說道。
古人講究三十而須。四年江湖,四年商海,高翰文已經蓄起了長須,黑軟柔密飄拂在胸前,骨子裏原有的書卷氣配上五綹美髯,比做士大夫時,更添了幾分風塵和飄逸,哪像一個商人。那兩隻四年來遍閱名山大川和江湖風浪的眼也比以前增添了許多光亮,更給人一種可成大事的氣概。老謀深沉一如徐階,精明睿智一如張居正都被他的相貌和氣質所傾倒,何況裕王。
裕王這時望著他倦意也消去了不少,靠在書案前靜靜地聽他說著。
高翰文便坐在裕王對麵靠牆的椅子上,徐璠陪坐在他的身旁,徐階和張居正依然坐在靠南窗的椅子上,都能清楚地一邊聽他述說,一邊看他的表情。
“剛才晚生談的是現在淞江一年棉布的產量,和推行了新的方略後淞江每年可以增加的棉布產量。”高翰文結束了前麵的介紹,轉到下一個話題,“假以十年之期,每年可以遞產棉布五十萬匹。下麵晚生再向王爺和閣老、張大人、徐大人談一談增產後棉布如何銷售。”說到這裏,他顯然喉頭有些幹渴,輕咽了一口津液。
“不急。先喝口茶。”裕王顯然對他十分好感,關切地說道。
高翰文站起了,向裕王欠身拱了下手:“謝王爺。”又坐下,端起身邊茶幾上的茶碗喝了一口,放下,接著說了起來。
這時,裕王府的寢宮裏也生著好大一盆冒著青火的銀炭。
兩個女人,一個貴為王妃,另一個雖是商婦,卻因出身歌妓身世離奇已經名動朝野,這時兩人年歲也都相當,二十四五,又都屬天生麗質,坐在這裏竟有了些惺惺相惜。
“我出身也是貧家。”李妃顯然已經向芸娘問了好些話,為了使她放下拘謹,更為了把自己想深談的話說下去,先十分平易地說了這句,接著說道,“我問你一些事,你盡管告訴我,不用擔心什麼忌諱,更不要不好意思。好嗎?”
芸娘:“娘娘請問,民婦會如實稟告娘娘。”
“那就好。”李妃笑了一下,又露出了關切的神態,“你長得這般出眾,也不像貧寒人家出身,為什麼家裏讓你去當歌妓?”
芸娘沉默了稍頃,抬起了頭:“娘娘,這件事我能不能不說?”
李妃:“為什麼?”
芸娘:“正如娘娘所言,民婦的身世說出來犯朝廷的忌諱。”
李妃更好奇了:“在我這裏沒有什麼忌諱,不用擔心,說吧。”
芸娘望著李妃:“民婦的父親本也是我大明的官員,嘉靖三十一年在南京翰林院任職。”
李妃有些吃驚了:“後來因病故世了?”
“不是因病。”芸娘眼中有了些淚星,掉頭望向了別處,“就是當年‘越中四諫’上疏的那件事,家父受了牽連,死在詔獄。當時家都被抄了,我和家母隻好寄住在舅舅家。半年後家母也憂病死了,舅舅和舅母便把我賣到了應天的院子裏。”
李妃站起了,定定地望著芸娘,立刻換了一副目光,充滿了同情且有了幾分敬意:“想不到你還是忠良之後。”說著將自己的那塊手絹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