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也連忙站起了,雙手接過手絹,印了印眼,賠笑道:“讓娘娘見笑了。”

“來,坐下,坐下慢慢說。”李妃這時已經沒有了一絲矜持,拉著她的手便一同坐下了。

坐下後,李妃又重新打量起眼前這個女人來,突然說道:“我明白了。像高翰文那樣的世家子弟,好不容易兩榜進士,為什麼會舍了官不做,要娶你為妻。”

芸娘本就在強忍著,李妃這幾句話就像一把錐子,錐到了她的最心疼處,也錐到了她的最擔心處,流著淚向李妃跪下了:“娘娘,民婦有個不情之請,要請娘娘做主。”

李妃:“隻管說,我能替你做主自會替你做主。起來,起來說。”

芸娘沒有起來,而是抬起淚眼:“娘娘,民婦這一輩子從心裏舍不得的人就是我的丈夫。他本是官宦世家,又是個才情極高的人,為了我,現在仕途也丟了,家也不能回了。民婦知道,他這一次來是一心想著為朝廷幹些大事,最後讓高家能認他這個子孫,讓他認祖歸宗。”

“叫他來就是讓他為朝廷幹事,不用你求。”李妃誤解了她的意思。

芸娘:“娘娘,民婦不是這個意思,民婦求娘娘的意思正好相反。民婦懇請娘娘跟王爺說個情,不要讓他跟官府跟朝廷經營棉商。朝廷和官府的水比海還深,浪比海還大,民婦的丈夫沒有這個本事,他駕不了這條船,過不了這個海。求娘娘開恩,放民婦陪著他回去,他再也禁不起挫跌了。”說著向李妃磕下頭去。

李妃萬沒想到她會有這個請求,一時怔在那裏,接著深望著她:“你怎麼會有這個心思?”

芸娘一切都不顧了,直望著李妃:“娘娘還記不記得四年前民婦進獻給娘娘的那部張真人的血經?”

這可是個極敏感的話題,李妃不答,隻望著她。

芸娘:“見到娘娘之後,民婦就像見到了親人,什麼也不瞞娘娘。民婦在嫁給我丈夫前,跟的就是當時應天和浙江一帶最大的絲綢商。那個人就是為江南織造局經商的沈一石,那部血經就是他給民婦的。”

李妃神情一下子肅穆了,認真地看著她,等聽她說下去。

芸娘:“要論心機,論對付朝廷和官場的謀略,論通天的手段,民婦的丈夫都不及沈一石十分之一。沈一石到最後都被逼得一把火將自己燒死了,無數的家財也跟著頃刻間化作了灰燼。娘娘,您想想,民婦的丈夫要是來幫朝廷和官府經營棉業,他能做得比沈一石更好嗎?他不但沒有沈一石的手段,更沒有沈一石的心狠。他隻是個書生,是個心比天高卻不知天高地厚的書生,自己卻偏不知道自己沒有這個才具。除了民婦,沒有人更明白他這是在往深淵裏跳。到時候既害了自己,也會誤了朝廷的事。娘娘,民婦把心都掏出來了,望娘娘體諒,求娘娘成全!”說完便又深拜下去。

李妃怔了一下,不知如何答她。伸出手將芸娘扶起。芸娘坐回到椅子上,兩眼乞求地望著李妃。

“你的心我體諒。”李妃顯然是想清楚了,這時才開始答她,“可你的想法未必全對。”

芸娘眼中剛露出的一點光亮立刻被她後一句話黯淡了下去。

李妃:“常言道‘此一時彼一時’。又說道‘事在人為’。你拿現在跟過去比本就不對。過去都是嚴黨在江南以國謀私,他們幹了那麼多壞事,自然不會有好下場。你拿高翰文跟沈一石比更不對。沈一石一個商人,隻知道唯利是圖。高翰文是兩榜進士出身,至少身在江湖心裏還想著朝廷。他既想著替朝廷做事,朝廷便不會虧待他。怎會像你擔心的那樣,落一個沈一石的下場。”

這番話如此堂皇,李妃又說得如此決斷,芸娘心底明知不對,卻無話可回,那心也就一下子涼了,隻好怔在那裏。

李妃正顏說了剛才那番大道理,又露出了笑容,溫言說道:“嘉靖四十年你曾經幫過朝廷的忙,那時我就記下你了。於今高翰文要為朝廷、要為王爺做事,你又肯把心裏的話都對我說了,往後我和王爺都會關照你和高翰文。王爺是儲君,大明的天下總有一天讓王爺來治理。好好幹,幹幾年幫朝廷渡過了難關。到時候我替你做主,給你封個誥命,讓高翰文也回朝廷重新任職。讓你們夫妻風風光光地回高家去,看誰敢不認你這個媳婦,不讓你們認祖歸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