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芳也已爬了起來:“出大事了,鬧出大事了……”

陳洪就站在他們身旁的台階正中,這時壓根兒就不理他們,看著手下們在那裏打人。

“孟靜!扶我過去!”徐階已經大急,在趙貞吉的攙扶下向打人處走去。

高拱緊挨在他的另一邊,一起走了過去。

“住手!”徐階喊著。

“住手!”高拱也喊著。

畢竟是內閣大員,他們所到之處,提刑司、鎮撫司那些人便停止了打人,可圍在百官周圍的那些鞭杖依然揮舞著。

“陳洪!”徐階猛地轉過頭來,“再不住手幹脆連我一起打了!”

“罷了!”陳洪這才一聲令下。

那些鞭,那些杖立刻停了。

除了跪在正中間的一些官員僥幸沒有挨打,跪在四周的官員都已經被打得趴在地上,有些在呻吟,有些已經昏厥了過去。

土山上,嘉靖依然靜靜地坐在那裏,甚至連這個時候都沒有轉身去看禁門前發生的這場慘劇。

黃錦麵對他撲通地跪下了:“奴才要參陳洪!主子容奏!”

嘉靖慢慢望向他:“參他什麼?”

黃錦:“未曾請旨毒打百官,這是僭越!”

嘉靖:“他為什麼要毒打百官?”

黃錦:“百官有錯,也無非是對徐閣老他們不滿,上個疏也不至於遭此毒手。”

“你太老實了。”嘉靖終於慢慢站起了,“他們這不是對徐階不滿,也不是對內閣不滿,他們這全是衝著朕來的,無非是因為朕蓋了幾座屋子想養老。嚴嵩和嚴世蕃在他們敢這樣?朕用陳洪,就用在他這個‘狠’字。要是連個陳洪都沒有,我大明朝立刻就要翻天了。”

黃錦也是司禮監的老人了,可平時隻是分內當差從不琢磨這些事情,今天讓嘉靖帶到這裏,當麵看著這副場景,親耳聽到皇上這番話語,從不覺得這位主子可怕的老實人,這時隻覺得一縷寒氣從腳底升到了腦門!

嘉靖:“朕也不想這樣,可不得不這樣。你現在應該明白朕為什麼要讓呂芳去南京了吧?”

黃錦茫然地望著嘉靖:“奴、奴才不明白……”

嘉靖:“這樣的事,呂芳不會幹,朕也不想讓他去幹。”說著徑自向山下走去。

黃錦的腦子哪裏跟得上,這時燈籠也來不及取,甚至連自己的鬥篷也沒拿,追上去攙著嘉靖,隻是借著遠近透來的餘光,認著腳下的路,扶著他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已經看不見禁門那邊了,卻聽見那邊一片哭聲大作。

“那個海瑞好像不在今天這些上疏的人裏?”嘉靖突然又撂出了這麼一句。

黃錦又是一怔,隻好接道:“是奴才的過失,傍晚鎮撫司有奏報,那個海瑞好像是被趙貞吉派往大興賑撫災民去了……”

“趙貞吉不派他的差,他也不會來。”嘉靖加快了步伐,“乾上乾下,盯住這個人。”

什麼是“乾上乾下”?黃錦哪裏知道這是嘉靖在當年浙案棘手時卜的一卦,那時也就對呂芳一個人說了。從此“海瑞”這個名字便時常在他心裏浮出。六必居題字一事更使他感覺到海瑞這個“乾下”和自己這個“乾上”總有一天會君臣交卦。至於卦爻會生出什麼變數,他在等。他一直認為,朝綱不振,萬馬齊喑,皆因為在自己禦極的這四十四年中,在大明朝兩京一十三省這麼多臣子中,上天一直沒有生出一個能跟自己這個“乾上”相交的“乾下”之卦,以致滿朝柔順,乾卦不生。屢次上天示警,也正因為自己乾綱獨立隻能跟上天對話。今天好不容易等來一群清流官員鬧事,依然如此不堪一擊。仗劍四顧,皆是朽兵。這種“獨陽不生”帶來的長期疲憊,又因常年疲憊生出的“孤陰不長”的極致失落,旁人如何能夠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