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上槐樹的枝幹間知了叫得更響了,院子裏卻更靜了。
王用汲那個長隨從廚房門口提著一壺茶拿著兩個杯子走過來了,替兩位老爺倒好了茶,將瓷壺放在小桌上。
“去院外等我,把院門帶上。”王用汲沒有抬頭。
“是。”那長隨也走出了院門,把兩扇門從外麵反手關上了。
“國事難,家事亦難。”王用汲端起了茶杯望向海瑞。
海瑞也端起了茶杯向王用汲一舉,二人喝了一口,都放下了杯子。
海瑞這才望向他:“朋友有通財之義。你替我用的錢,我反正也還不起,也不說謝你,我受了。我也不是一來就存心惹禍。國家病成這樣,官員要都做了甘草,大明朝便亡國有日,天下皆苦,何以家為。朝廷既然把我們都調進了京,同赴時艱吧。”
“汗顏。”王用汲也望向了海瑞,“我調都察院也快一年了,參與了一些辦案,也上了幾道疏,說句自責的話,和甘草也差不多。倒是剛峰兄一到京便下了一劑對症的藥。一石驚天,總算把宮裏到各部衙門這潭死水攪起了波瀾。”
“沒有那麼大的用。”海瑞揮了一下手,“我就是想說一句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黑和白都沒人敢說了,遑論其他。這幾年在興國我也想替百姓做些事,可每件事都做得艱難又都收效甚微,就因為朝綱不正,官場全無是非。”
王用汲:“國事要幹,家事也不能太疏忽。剛峰兄,不是我說你,在興國這三年,你對不起這個家。小侄女遇難的時候你要是在身邊她或許有救,嫂夫人也不至於夭折了胎兒自己也病成這樣,畢竟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責備得是。”海瑞聲音低沉但十分誠懇。
“進了京就好了。”王用汲本是極樂觀的人,這時有意一掃各人心中沉悶的陰霾,“有個好消息沒來得及告訴你和太夫人、嫂夫人,你猜猜。”
“李先生進京了!”海瑞居然一猜便中。
“一個月前進的京!”王用汲顯出了“故知”的快意,“明裏是來給裕王爺看病,心底裏還牽掛著想進宮救皇上的命。但願徐閣老和呂公公能讓皇上受諫,了了李太醫這一點忠心,也不枉裕王爺請他來的一片孝心。”
“身在江湖,心存魏闋。知李太醫的人不多。”海瑞也感歎起來,“記得在浙江時我跟你說過,這半生也就你和李太醫是我海瑞的難及之友。”
“李太醫當得起,我不算。”王用汲揮了下手,“估計你寫那幅字的事朝廷要鬧騰幾天。過了這幾天李太醫自然會來看你和太夫人,正好給嫂夫人診脈。”
聽他說到這裏,海瑞肅穆了,望著他低聲說道:“潤蓮兄,我說句心裏話,你聽真了。要是沒有你在北京,今天六必居那幅字我也不敢寫。說不準今天或是明天我就要到詔獄去。真那樣,家人還得拜托給你。”
王用汲被他說得也肅穆了:“第一我答應你,第二應該不至於此。我畢竟比你早一年來北京,朝局比你知道多些,對皇上也比你知道多些。你寫的那幅字雖然是直指皇上去的,但耿耿此心,以皇上之睿智不會不明白。這就是我剛才說的,藥對了症,便壞不到哪裏去。”
這時海妻在西間臥房咳了起來,開始聲音還不大,接著便咳得厲害了,還帶著喘不過氣來的聲音。
海瑞立刻站了起來。
“快去看看。”王用汲也立刻站了起來。
海瑞慌忙向西間臥房奔去。
王用汲不好進去,站在那裏,卻看到北麵正屋的客廳門口海母也出來了,便連忙走了過去:“太夫人。”
海母:“王大人,隻怕得煩你請個大夫來。”
王用汲扶著海母向院子西邊走過去:“都安排了,太夫人放心。”
謹身精舍,這時一向坐著嘉靖的蒲團空著,嘉靖竟然躺在一把竹躺椅上!
徐階坐的便是當年嚴嵩那個繡墩,擺在嘉靖的躺椅邊,膝上放著一大摞公文,靜靜地望著微閉著雙眼、眼圈發黑、額上滿是汗珠的皇上。
嘉靖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