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用汲扶著海母已在北屋窗邊的一把椅子上坐下,這才注意到了這兩個人,走近海瑞,低聲問道:“什麼人?”
海瑞淡淡答道:“錦衣衛的。”
王用汲一怔:“剛進京,怎麼惹上他們了?”
“書信裏就跟你說了,總會惹上他們的。遲惹不如早惹。”海瑞依然淡淡地答道。
那房東看到這兩個人便已十分緊張,這時在一旁聽到了他們倆的對話,立刻變了臉色,懵在那裏。
王用汲找的這所小四合院甚合海瑞之心。北麵當南三間房,正中一間客廳,客廳東麵一扇門通海母臥房,西麵一扇門通的那間房既可供海瑞做書房,也能讓他時常夜臥於此,照料母親。最難得的是院子裏西邊有一株槐樹,甚是茂盛,夏季濃蔭半院,一張小桌幾把竹椅,吃飯納涼兩得其便;院子東邊靠廚房不遠便是那口井,不到一丈深便是清水,這在北京城可不易得,於每日都要提水洗地的海家尤其可心省力。
王用汲雇來的那幾個搬東西的傭工早已一哄而散了。午飯是王用汲那個長隨叫的外賣,這時也吃了。那個長隨從正屋客廳收拾了碗筷端著走了出來折向東麵的廚房。海瑞安排了母親在自己臥房裏歇了,這時和王用汲從客廳正門走了出來,第一眼便看到院門大開卻空蕩蕩的,兩個錦衣衛已經不見了人,第二眼卻看見從廚房裏走出了那房東,苦著臉偏裝著笑向兩人走來。
“這位是?”海瑞望向王用汲。
王用汲:“一直忙著忘記引見,這就是房東。正好,跟海老爺把契約簽了。”說著便陪著海瑞向槐蔭下小桌前走去,兩人坐了下來。
那房東也跟了過去,卻不坐。
王用汲抬頭望向他:“要簽契約,也請坐吧。”
那房東好別扭,先望了一眼院門,又望向王用汲和海瑞,聲音壓得好低:“稟兩位老爺,沒走呢,都在胡同裏站著。”
海瑞和王用汲對視了一眼,接著都望向那房東。
那房東以為二人沒聽明白,便做了個抬車的手勢,又伸出兩根指頭:“那二位,胡同裏待著呢。”
“這不幹你的事。”王用汲打斷了他,“跟海老爺簽約吧。”
那房東又飛快地瞟了一眼院門,冷不丁地竟向二人跪下了,壓著嗓子:“兩位老爺開恩,小人祖上打成祖爺那時就在北京城生計,從來安守本分,巡檢老爺的衙門都沒去過,請兩位老爺抬抬手,保小人一家平安。”
他雖然說得七繞八拐,海、王二人還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二人又對望了一眼。
王用汲沉下了臉:“你這話什麼意思?誰讓你一家不平安了?”
那房東還跪在那裏:“老爺是都察院的青天,如何不能明察小人的苦情?請老爺另外找一所宅子住,小人情願將老爺這幾日修補小人這所院子的錢補給老爺。”
王用汲急了:“什麼話!哪有租出的房子人家剛搬進來就叫搬走的!”
那房東哪裏肯簽,還是賴跪在那裏。
海瑞反倒有些為難了:“既尚未簽約,你不肯租給我,我當然隻好搬出去。可一個老人一個病人剛剛躺下,今天我也搬不了。”
“哪天都不搬。”王用汲無奈隻好攤牌了,“剛峰兄放心,他的約我在昨日就簽了。租期一年。你們隻管住。”說到這裏又望向那房東,“那份假約也不用簽了,你立刻走。”
那房東要哭的樣子:“王老爺、海老爺,你們都是吃皇上俸祿的,文死諫武死戰,都是效忠朝廷。小人可是平頭百姓,惹不起這個禍。”
聽他越說越不像話,一向性情溫和的王用汲也動了氣:“你到底走不走?再不走,我把門外那二位請來,你跟他們說去。”說著便站了起來。
“別、別價!”那房東彈簧般站了起來,“小人走,這就走。”說著便向院門外走去,恰在此時槐樹上的一隻知了突然叫了,那房東又嚇了一跳,如喪考妣地走出了院門。
王用汲也坐下了,低著頭默在那裏。
海瑞是心地何等明白的人,這時都知道了王用汲替他的安排,更知道這時他還陪自己坐在這裏之不易,便也沉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