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出現了奇異的場景,一條如此熱鬧繁華的大街,人群遠遠避讓,路麵前頭都空了下來,隻海瑞牽著馬拉著馬車,一邊一個錦衣衛向街的那頭走去。

明朝的北京九門以裏行轎走馬規製極嚴,尤其是通衢大街,非有品級的官員不能乘四抬以上的轎,除了步軍統領衙門和巡街禦史巡行街道,有馬也不能騎,隻能牽著走。像前門外大街這樣的地方,敢於馳馬者,不是持有兵部勘合的急遞,那便是極有來頭的要害人物了。剛才那提刑司太監馳馬而去便已嚇得好些人紛紛避讓。這時,就在那太監馳去的方向,也就是海瑞那輛馬車背後的方向,街麵上又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剛剛因避讓而躲閃,現在準備擁過來的人群又閃開了,讓出一條道,隻見三騎馬一路小跑著向這邊奔了過來。

三騎馬小跑著越來越近,三個人也都穿著便服,來頭顯然也不小。

“鬧大發了!十三爺也來了!”六必居對麵那個茶館裏有個茶客望著小跑過去的三騎馬脫口叫道。

“哪個?哪個是十三爺?”另一茶客連忙問道。

那個茶客走到門邊一指,許多茶客都擁到門邊齊看。

那個茶客:“最前邊那位,就是萬歲爺欽封的第十三太保爺。一準也是抓那個人來了。”

眾人驚詫間,那三騎馬已經追到了海瑞的那輛馬車邊,放慢了步子。

“十三爺!”跟著海瑞的一個錦衣衛連忙行禮,“先停下。”又叫海瑞停了馬車。

“十三爺安好!”跟著海瑞的另一個錦衣衛趕著行禮。

那十三爺勒著馬韁,緊問道:“是不是剛才在六必居的那個戶部主事老爺?”

“是。”一個錦衣衛連忙答道,“這麼快十三爺就知道了?”

那十三爺的目光立刻向戴著鬥笠的海瑞望去,雖看不見麵容,身影還是熟的,立刻翻身下馬,注目望去:“真是恩公!”說著當街便跪了下去。

他這突然一跪,把那兩個錦衣衛驚住了。跟著他來的另兩個錦衣衛也有些意外。按禮製,鎮撫司的錦衣衛隻能上跪皇上,下跪司禮監和鎮撫司的長官,其他各品官員見了也隻是舉手行禮,一概不跪。

幾個錦衣衛見自己上司竟對這個戶部的小官下跪,又口稱“恩公”,自是私跪,與職份無關,幾個人便不能跟著下跪,隻好側了身子低著頭站在一邊。

海瑞望著跪在身前的齊大柱——十三爺,眼神裏也頗是感慨,但很快便恬淡了:“快起來。這裏不是行禮處。”

齊大柱激動地站了起來:“太夫人和夫人呢,還有小姐呢,都在車上嗎?”

“是誰呀?汝賢,怎麼又停下了?”海母在車簾內問話了。

“太夫人!是兒子齊大柱接您老來了!”齊大柱聽見了海母的聲音,連忙走向車簾。

車簾掀開了一角,露出了海母滿頭白發的臉。

“兒子大柱給您老磕頭。”齊大柱說著退了一步又要跪下去。

“說了不是行禮處。”海瑞揮手止住了齊大柱,連忙過去撩著車簾,扶著將要出來的母親的手臂,“母親,是大柱。”

“大柱啊?”海母兩眼向齊大柱望去。

齊大柱一步便跨了過去,伸出那雙大手攙著海母:“太夫人,是我。聽說恩公和太夫人你們這幾天到,兒子已給太夫人租了一所院子,地都洗幹淨了,然後這兩天便一直在東便門碼頭等著。誰知你們走了陸路。”

海母笑了:“難得你這樣掛牽著我們。媳婦呢?”

齊大柱:“在家等著呢。聽說太夫人和夫人來北京,也是好幾晚睡不著覺了。”

“母親。”海瑞望著母親,“大柱現在是鎮撫司的官員,專為皇上當差的,我們不能耽擱他的公事。讓他先走。”

海母從兒子的話裏和眼神中明白了些意思:“我明白。讓他走吧。”說著便放下了車簾。

海瑞望向齊大柱:“以前的事都過去了。往後你在鎮撫司當你的差,不要來找我,找我,我也不會見你。”

齊大柱被他說得懵了:“恩公……”

“我不是誰的恩公。”海瑞的臉更肅穆了,“你走吧。二位,我們走。”說著便去牽了馬韁,拉著馬車向前走去。

那兩個錦衣衛有些為難了,望著馬車又要跟去,又不知如何跟十三爺說。

齊大柱剛才是匆忙間聽說六必居被錦衣衛帶走了一個戶部官員,便猜想可能正是自己在等的海瑞,卻不明白為了何事,這時緊盯向那兩個錦衣衛:“什麼大不了的事,你們小題大做的?”

兩個錦衣衛對望了一眼,有些尷尬,其中一個低聲稟道:“回十三爺,這位老爺在六必居說了些犯忌諱的話,還寫了一幅犯忌諱的字,提刑司黃公公叫我們先把他送回家,然後送到戶部去等候處置。”

齊大柱這才失驚了:“一幅什麼字?黃公公呢?”

另一個錦衣衛:“是給皇上改的那個‘必’字另做了一番說法。說什麼是為了‘正人心而靖浮言’。黃公公已經拿著那幅字送司禮監陳公公那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