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依然站在那裏沒動:“聽說貴店的醬菜原來比肉還貴,現在十個銅錢竟能買這麼多?”

趙姓老板望了他一眼:“客官是給病人買的,小店願意多給些。請拿走吧。”

海瑞不再問了,提起那一荷葉包醬菜轉了身,不出門,竟徑直走到那張方桌前,在那太監對麵的凳子上坐了下來:“趕了半天路,掌櫃,有杯子也請給我一隻。”

櫃台後的夥計哪個敢動,都望向了趙姓老板。

趙姓老板把目光望向了坐在那裏的那提刑司太監。

那提刑司太監一直在假裝著不看海瑞,這時卻看到了趙姓老板的目光,立刻遞給他一個眼色,示意他給水。

趙姓老板無聲地歎息了一下,從櫃台裏拿起一隻杯子,推開櫃台門走到了方桌邊,替海瑞倒了一杯水:“客官,請喝。喝了就走吧。”說完便轉身。

“掌櫃。”海瑞叫住了那個趙姓老板。

趙老板隻好又停住了腳。

海瑞:“我聽說了一件事,想要向你討教。”

趙姓老板隻好慢慢轉了身,望著海瑞。

海瑞吐字十分清晰地問道:“聽說貴店原來叫六心居,為什麼要改叫六必居?”

趙姓老板的臉色立刻變了。

對座那個提刑司太監望著別處的臉立刻轉了過來,兩眼透著冷光盯住了海瑞。

門口的兩個錦衣衛也轉了身,望向方桌這邊。

其他的夥計都把目光慌忙移望向別處,或望向地麵。

海瑞依然是那副毫不在意的神態,緊望著那趙姓老板,等他回答。

趙姓老板立刻折回櫃台,從櫃台上掃起那十枚銅錢走回到方桌前:“客官,這是你的錢,還你。這包醬菜小店不賣了,你走吧。”說著將銅錢放在海瑞桌前,便去拿方桌上那包醬菜。

“這是什麼規矩!”海瑞按住了那個老板伸過來的手推了開去,“我付了錢,你交了貨,憑什麼不賣了?”

趙姓老板僵在那裏飛快地望了一眼那提刑司太監,又望向海瑞:“客官既是買東西,買了就請走。你我素不相識,給、給我添什麼亂?”

海瑞:“我頭一次進京,問些風俗掌故而已,什麼叫添亂?”

趙姓老板急了:“客官,這是天子腳下,你一個外鄉人,最好不要在這裏惹事。”

“錯了。”海瑞站了起來,“我從不惹事,隻管自己該管的事。比方說貴店,這麼好的東西卻無人敢買,我便得幫你管管。”

“誰說我的東西沒人敢買了?”趙姓老板更急了,又飛快地望了那提刑司太監一眼,“客官不買就走,不要耽誤我做生意。”

“那就算是我自己的事,與你做生意無關。”海瑞幹脆亮出了來意,“在外省我就聽人說,貴店原來叫做六心居,生意一直很好。自從改成了六必居,就沒人敢來買東西了。掌櫃,你為什麼要把‘心’字改成‘必’字!”

趙姓老板和櫃台後所有的夥計臉都白了,誰敢接他這個言,全將目光望向了一直陰陰地看著海瑞的那提刑司太監和門口躍躍欲進的兩個錦衣衛。

海瑞渾然不顧,徐徐說道:“一路來我又聽了一些浮言,你在‘心’字裏麵加一撇,如同在‘心’上插了一把刀,生意自然不好了。掌櫃的怎麼看?”

那提刑司太監倏地站了起來。

兩個錦衣衛也大步走了進來,站在海瑞麵前。

所有的人都大驚失色,站在那裏的趙姓老板懵了,坐在櫃台裏的夥計也全懵了。

那提刑司太監緊盯著海瑞:“說,說下去。”

海瑞竟像沒有看見這三個人,又坐了下去,依然對著趙姓老板說道:“其實,把‘心’字改成‘必’字,這原意未必不好。隻是無人把為什麼要這樣改說清楚,因此浮言四起。掌櫃,有紙筆請給我拿來,我替你把這個‘必’字做個注腳,正人心而靖浮言!你的生意便自然會好起來。”

趙姓老板已經僵在那裏,哪裏敢動。

那提刑司太監望向趙姓老板:“取紙筆,讓他寫。”

趙姓老板慢慢望向了櫃台裏一個夥計:“取、取紙筆……”

因隨時記賬,紙筆都是現成的,那個夥計從櫃台上捧著紙筆墨硯,兩腿打著哆嗦,從櫃門裏一直望著錦衣衛挪了過來,將東西放在方桌上,又慌忙走了回去。

“寫吧。”那提刑司太監望向海瑞。

海瑞拿起了筆,在硯台裏探了探,又轉臉問趙姓老板:“聽人說,貴店的醬菜頗有講究,一是講究產地,二是講究時令,三是講究瓜菜,四是講究甜醬,五是講究盛器,六是講究水泉。是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