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嵩:“老臣有罪,罪在臣一身。諸臣有罪,罪在嚴世蕃、羅龍文、鄢懋卿,還有一些貪而無厭之人。有些人當遭天譴,有些人萬望皇上保全!”說到這裏他雙手將那塊絹遞了過去。

嘉靖不得不接了,接過來默默看去——第一個名字便醒目地寫著胡宗憲!接著底下還有許多名字。

嚴嵩繼續說道:“罪臣掌樞二十年,許多人不得不走罪臣的門路,可罪臣也沒有這麼多私黨。有些人罪臣是為皇上當國士在用,他們肩上擔著我大明的安危,擔著我大明的重任。有些人身上現在還當著皇上的差使,許多事都要他們去辦,也隻有他們能辦。”

“知道了。”嘉靖將那塊絹塞進了衣襟裏,接著拿起磬杵敲了一下銅磬。

徐階和呂芳又進來了。兩個人心中忐忑,麵上卻不露任何聲色,進來後,都站在那裏。

嘉靖也不再叫徐階入座,而是望向嚴嵩:“嚴嵩。”

嚴嵩:“罪臣在。”

嘉靖望著他:“聽說你今兒早上想給六心居題塊匾,那個老板不要,有沒有這回事?”

什麼事都瞞不過這位皇上,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這件小事這麼快他居然也知道了,而且在這個時候提起,徐階、呂芳立刻料到又有亂石鋪街了!

嚴嵩卻立刻有了心靈感應,眼神也亮了許多,望向嘉靖:“回皇上,確有此事。人之常情。”

“朕不喜歡這樣的常情。”嘉靖飛快地接過話頭,“呂芳,準備筆墨,讓嚴閣老在這裏寫,然後蓋上朕的寶章,送到那個醬菜鋪去,限他們今天就刻出來,明早就掛上。”

這句話一出,不隻是嚴嵩心潮激蕩,徐階大出意外,連呂芳都有些感到突然。

“都準備著呢。”呂芳總是能在第一時間順應嘉靖的突變,立刻答道。

精舍裏各種尺寸的上等宣紙都是常備,呂芳立刻從牆邊的櫥格裏抽出了一張裁成條幅的宣紙擺到了禦案上,硯盒裏的墨也是用上等絲綿浸泡著,這時擱到香爐上略略一烤,也就熔化了。

做完這些,呂芳對嚴嵩說道:“嚴閣老請吧。”

嚴嵩這時有些邁不開步,徐階走了過去,攙著他走到了禦案邊。

呂芳將那支鬥筆也已在溫水中燙開了,遞給了嚴嵩。

嘉靖也慢慢走到了禦案邊,看嚴嵩題字。

握住了筆,嚴嵩便凝聚了精力,在硯盒裏蘸飽了墨,又望了望嘉靖。

嘉靖滿眼鼓勵的神色:“寫吧。”

“是。”嚴嵩左手扶著案邊,右手凝聚了全身的心力,一筆下去,寫下了“六”字那一點。

“寶刀不老。接著寫。”嘉靖又鼓勵道。

嚴嵩接著寫了一橫,又寫了一撇,再寫了一點——那個“六”字居然如此飽滿有力!

“好!”這一聲讚歎,徐階叫出來時顯得十分由衷。

嘉靖斜望了一眼徐階,露出讚賞的眼神。

嚴嵩又蘸飽了墨,一氣寫出了“心”字。

心中再無旁騖,嚴嵩又蘸墨,寫出了最後一個“居”字!

三個字筆飽墨亮,連嘉靖在內,徐階、呂芳的目光都緊落在那幅字上,精舍裏一片沉寂。

嚴嵩這才又抬起了頭,望向嘉靖。

徐階和呂芳也都悄悄地望向嘉靖。

嘉靖卻依然望著那幅字,沉默無語。

“都好。”嘉靖終於開口了,“就是‘心’字不好。”

嚴嵩:“那罪臣重寫。”

嘉靖:“不是字不好,而是名不好。為什麼要寫成‘六心居’?”

嚴嵩:“回皇上,這個店是趙姓六兄弟開的,因此起名‘六心居’。”

嘉靖:“六個人便六條心,這就不好。人心似水,民動如煙。我大明現在是六千萬人,照他們這樣想,那便是六千萬條心。朕替你出個主意,在‘心’字上加一撇,把‘心’字改成‘必’字!六合一統,天下一心!”

“皇上聖明!”徐階第一個在嘉靖的身邊跪下了。

嚴嵩再也忍不住了,眼中終於滲出了濁淚,扶著禦案也要跪下。

“不用跪了。”嘉靖阻住了他,“改吧。”

“是。”嚴嵩左手扶著禦案,右手將筆又伸到墨盒裏蘸飽了墨,探了探,憋足了那口氣,在‘心’字中間寫下了濃濃的一撇!

“好!蓋上朕的寶章!”嘉靖大聲說道。

“是。”呂芳到神壇上把嘉靖自封的那三個仙號的禦章都捧了過來,“啟奏主子,用哪一枚寶印?”

“為臣要忠,為子要孝。就用‘忠孝帝君’那枚寶印。”嘉靖說道。

“主子聖明。”呂芳把裝著禦印的盒放下,從裏麵雙手捧出了“忠孝帝君禦賞”那枚章,走到那幅字前,在朱砂印泥盒裏重重地印了印,然後又伸到嘴邊嗬了一口大氣,在條幅的右上方端端正正地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