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翰文已經有些激動了,隻望著張居正。

張居正:“告訴你,這是裕王爺親口講的話。我,還有高大人、徐閣老和裕王爺都不會讓你第二次進詔獄。”

高翰文慢慢站了起來,再去拿那個酒壺時,手已經有些微微顫抖,便又加上了一隻手,雙手把著酒壺給張居正杯中又斟了酒,給自己也斟了酒,雙手捧起:“有裕王爺這句話,高某死而無憾。”說著一口將酒喝了。

張居正端起酒杯這次卻隻抿了一小口:“沒人能置你死地。今天已是臘月二十二了,我們現在擔心的是那個齊大柱,鎮撫司會在臘月二十三殺人。這人要是被殺了,今後便是一樁說不清的案子。”

高翰文這才似乎想起了什麼,立刻從坐旁彎腰提起了一個包袱,那包袱四角棱棱,顯然裝著一個盒子。

高翰文將那個包袱雙手鄭重地放在桌子的一角:“我今日請見張大人本不是想說剛才那些話,而是有一樣至關重要的東西要交給張大人。”

張居正望了一眼那個包袱,神情依然平靜地說道:“什麼東西?”

高翰文:“是一件能扭轉乾坤的東西!”

張居正的目光帶著狐疑有些亮了,神情跟著也肅穆起來,直盯著那個包袱。

高翰文便去解包袱上的結,露出了一個銅鏽斑斑的盒子,接著鄭重地揭開了那個盒蓋。

張居正低聲問道:“不忙拿出來,先告訴我,是什麼?”

高翰文低聲回道:“血經!”

張居正:“什麼血經?誰的血經?”

高翰文已經十分激動地去拿盒子裏一本發黃的紙上寫著紅字的抄本,聲音壓得更低了:“張三豐張真人的血經!”

張居正倏地站起,撥開了高翰文的手,將盒蓋猛地蓋了!

張居正兩眼直閃著光:“是真是假?哪裏得到的?”

高翰文:“是芸娘和齊大柱的妻子從江南帶來的。來此之前卑職已經找了些張真人留下的手跡仔細比對,這確是張真人一百二十歲時寫的那兩部血經!”

張居正一把端過那個盒子緊緊地摟在懷裏:“我先走了!稍後你再離開這裏。”說完他一把取下衣架上的大氅也不披在身上,而是緊緊地裹住那個盒子疾步向包間外走去。

大雪紛紛,到處白茫茫一片,北鎮撫司詔獄那兩扇黑漆大門便襯得更黑了。

嘉靖四十年北京的冬季真是個大雪年,從陰曆十一月初那場早雪後,又接連下了幾場雪。這天是臘月二十二,明天就是小年,也就是民間送灶神的日子。鎮撫司詔獄的規矩不同,奉恩旨,好些囚犯都讓在臘月二十三吃了小年飯處決,為不讓灶神爺看見,因此每年都提前一天,在臘月二十二送灶神爺上天。

右邊那扇大門上的小門打開了,出來兩個錦衣衛,各人手裏拿著一掛好長的鞭炮,走到門邊點著了,劈劈啪啪火光四射炸響了起來。

突然兩個錦衣衛都睜大了眼,怔在那裏。

原來有一掛鞭炮被一個錦衣衛點著後,隨手扔在大門廊簷下一個雪堆上,鞭炮炸了一半,顯出了那個雪堆原來是一個人跪在那裏!

鞭炮在繼續炸響著,那個“雪人”仍然跪在那裏一動不動。

鞭炮燃完了,兩個錦衣衛都走了過去。

這才看清,是一個女人,懷裏抱著一個食籃,由於是蹲在廊簷下,身上隻蒙著一層薄薄的飄雪,因此沒有被凍僵,兩眼還睜著,望著二人。

“是齊大柱的女人。”一個錦衣衛認出了她,“晌午就來了,還在這裏。”

“沒見過這樣的媳婦。”另一個錦衣衛靠近了她,站在她麵前,“都跟你說了,這是詔獄不許送東西。你就是跪到明年東西也送不進去。聽話,回去吧。”

“我要見七爺。”齊大柱的女人開口了,說話已經不太利索。

一個錦衣衛:“七爺都被你們家那口子的事害慘了,在萬歲爺那裏差點砍了頭,你還找七爺?”

齊大柱的女人眼中露出了深深的失望,隻好撐著地站了起來,從懷裏掏出一壺酒:“別的我都不送了,煩請二位軍爺把這壺酒帶給我丈夫。”

兩個錦衣衛沉默在那裏。

齊大柱的女人:“我丈夫也是為朝廷打過仗立過功的人,明天他就要走了,二位軍爺替我送這壺酒去,他也知道我在陪著他。”

兩個錦衣衛對望了一眼,一個錦衣衛飛快地從她手裏接過了那壺酒:“回去吧。”說著,二人走進了那條小門,小門關上了。

齊大柱的女人站在那裏,望著那兩扇黑漆漆的大門,沒有走,抱著那個食籃又在大門前蹲下了,望著黃昏時滿天漸漸轉黑的雪花。

臘月的雪天轉眼就黑了,隻有黑漆大門上方那兩盞映著“北鎮撫司”的燈籠亮在那裏,昏昏地照著雪花從黑空飄了下來,飄向坐在那裏的齊大柱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