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站了起來:“我大明朝的大臣要都有部堂這般胸襟,中興有望。”

“海筆架什麼時候也學會奉承上司了?”胡宗憲疲倦地一笑。

海瑞嚴肅了麵容:“海瑞從不說違心之言。”

胡宗憲也嚴肅了麵容:“能得到海剛峰這句由衷之言,胡某心慰。請坐下。”

海瑞又端坐了下來。

胡宗憲接著慢慢說道:“更應該感謝你的是你給我送來了齊大柱那些淳安的義民。忠勇善戰,胡某的命就是他們救下的。這個謝,你得受了。”說著手撐著躺椅的扶手,坐直了身子,向海瑞一揖。

海瑞連忙離開了凳子,跪了下去,雙手還揖:“義民忠勇,是他們的功勞。部堂這個‘謝’字卑職更不能受。”

胡宗憲:“沒有好官就沒有好百姓。你救了一縣的百姓,自己母親七十大壽卻隻能買兩斤肉做壽……大明朝的府州縣衙十成有一成你這樣的官,風氣便將為之一正。你為什麼要辭官?”

這也許才是胡宗憲繞道淳安見海瑞的真正原因。海瑞跪在那裏抬起了頭。

胡宗憲緊望著他:“請起,告訴我。”

海瑞站了起來,卻沒有立刻回答。

胡宗憲兩手撐著躺椅的扶手,緊緊地望著他。

海瑞沒有看他,想了想,才答道:“部堂應該知道‘滄浪之水’!”

胡宗憲顯然也觸動了衷腸,一時也沉默在那裏,不再問他,撐著躺椅的扶手慢慢躺了下去,這一起一躺,臉色立刻不好了,微張開了嘴在那裏喘氣。

海瑞一驚:“部堂,是否不適了?”

胡宗憲閉上了眼,微搖了搖頭,在那裏自己竭力調勻呼吸。

海瑞慌忙站起:“來人!”

便衣親兵立刻跑了進來。一個人在椅側跪下一條腿輕輕地撫著他的前胸,一個人走到門邊叫道:“藥熬好了沒有?”

“好了!就來!”親兵隊長端著藥碗進來,服侍胡宗憲喝下了那碗湯藥。接著在他耳邊輕聲道:“部堂,不能再說話了,回船上吧。”

胡宗憲卻往後躺去,親兵隊長連忙順著他把他安放在竹椅的靠背上。

胡宗憲輕揮了下手,親兵隊長隻好退了出去。

屋子裏又隻剩下了他和海瑞。

胡宗憲又望向了海瑞,海瑞知他還有話要說,為了讓他省些氣力,搬張凳子靠近了他的頭邊,靜待他說話。

胡宗憲顯然氣短,可話語雖慢而清晰:“不論職務,論年紀,我說你幾句。”

海瑞:“部堂請講。”

胡宗憲:“讀書是為了明理。你剛才提到‘滄浪之水’,那是在東周戰亂之時,七國紛爭,天下沒有共主,才有這一國的人投到那一國之事。我大明現在天下一統,何來的水清水濁?古語雲:‘聖人出,黃河清。’孔子也出了,孟子也出了,黃河清了嗎?像你這樣視百姓饑寒如自己饑寒的官都不願意致君堯舜,稍不順心便要辭官歸隱,不說江山社稷,奈天下蒼生何?”

這一番話說得海瑞震撼驚疑,不禁凝視著近在咫尺的這位浙直總督。一直以來,海瑞雖對此人為官做事頗為認可,但心中總存著一個“嚴黨”的印象。上次初遇,二人簡短交談,多了些好感,畢竟未能盡釋心中之礙。這次聽他說出這番話來,意境之高,見識之深,曆代名臣不過如此。這是此人的心裏話嗎?他為什麼要挽留自己?抑或此人大奸似忠,別有所圖!

海瑞單刀直入:“有一句冒昧之言,卑職想問部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