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憲:“請講。”
海瑞:“我海瑞不過一介舉人出身,區區七品知縣,部堂總不會為了我的去留專程來淳安勸說吧?”
胡宗憲:“當然不是為了你,我也不說為了蒼生百姓的大話。”說到這裏他又歇了歇,提起氣:“我是為了自己來勸你留下。”
海瑞緊望著他。
胡宗憲:“我在浙江當了五年巡撫,後來又兼浙直總督至今。屈指算來在浙江有七個年頭了。所不能去者,倭患而已。現在,浙江的倭患總算肅清了。杜甫說過‘名豈文章著,官因老病休’。我這個身子現在正是該休的時候了。告病休養的奏疏蒙皇上準了,回老家休養半年。半年後我會再上奏疏,繼續告病,此生也不會再出來了。以前種種功過,讓人評說去吧,我不在意,在意也無用。所在意者,想讓浙江的百姓在我走後不要罵我。因此我不能在自己當浙直總督的時候讓你辭官。”
這已無真偽可言,海瑞也湧出了一陣激動:“部堂如此坦誠,卑職心中慚愧。如部堂真要挽留卑職,可否應允卑職兩件事?”
胡宗憲:“你說。”
海瑞:“淳安今年全縣被淹,三年內百姓都很難熬過災情帶來的困苦。部堂能否上疏為淳安百姓免去三年的賦稅。尤其不能讓趙中丞再來追討所謂的欠糧。”
胡宗憲:“這一條我答應你。朝廷的奏疏我和趙中丞聯名上呈。”
海瑞立刻站起,在躺椅邊向胡宗憲深深一揖:“卑職代淳安百姓謝過部堂大人。”
胡宗憲輕擺了下手:“淳安百姓也是我的百姓。”
“是。”海瑞答著又坐了下來,第二件事卻沒有立刻說,又隻是望著胡宗憲。
胡宗憲也不急著催他,靜靜地望著他。
海瑞覺得自己應該坦誠,不再猶豫,接著說道:“部堂告病回鄉休養,趙中丞主浙,他也不會讓卑職再留在浙江。卑職就算願意繼續留任,也會被調任他省。”
胡宗憲:“你不願升任曹州知州的事我已經聽說了。做官就怕跟上司不合,趙中丞那個人我比你知道得深些,是宰輔之才,隻是容不得不聽話的下屬而已。我已經給他寫了信,並寄去了我上的一道奏疏,請他聯名,上呈吏部將你調到安徽去任知州。為我的家鄉調去一個好官,也算一點私心吧。”說著淡淡一笑。
海瑞著實又被感動了,想接著說的話這時又覺著說不下去了。
胡宗憲:“你不願意去?”
海瑞:“我想去一個地方,部堂能否答應?”
胡宗憲:“哪裏?”
海瑞:“這個請求我跟趙中丞譚子理也提過,要想我留任,就將我調到江西分宜去仍任知縣,要做官我就去做嚴家的父母官!”
胡宗憲果然臉上掠過一道驚疑,目光也滿是疑問!
海瑞:“部堂是不是為難?”
胡宗憲的目光移開了海瑞的麵孔,怔怔地望著窗外,好久才歎了一聲:“我知道,天下人還都是信不過我。”
海瑞:“卑職就信得過部堂。天下人都說部堂是嚴閣老的人,卑職認為部堂是我大明朝的人。江西分宜是嚴閣老的老家,部堂隻要推薦卑職到那裏去,朝野就會認為部堂並不是嚴閣老的私人!”
胡宗憲沉默在那裏,好久才又輕輕搖了搖頭:“這一條,我無法答應你。”
海瑞:“部堂還是念著嚴閣老的知遇之恩?”
胡宗憲又輕輕搖了搖頭:“剛峰,你把自己看得過重了。”
海瑞一怔。
胡宗憲:“你是個剛正的人,敢說話,敢抗上。可真要抗上,你這個七品能抗得過誰?在浙江你能做些事震動朝廷,那是因為你背後有人要震動朝廷。到了江西分宜,憑你一個人又能震動誰?皇上要用的人誰也推不倒,皇上不用的人誰也保不了。”